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请命>第31章 交锋

  汛期一过,张悠便在府中设宴,邀众人庆功,还“投其所好”地为祁司衡请来了江宁的诸多美姬名伶。

  “今日两件事,其一,探查歌姬案的线索,这事玉成去办。其二,日前在施粥棚救下的那人醒了,他姓黄,住在毗邻花街的七弯巷,说刺史府的人因征地一事打死了他的哥嫂,老母亲悲痛而终。我怀疑这刺史不简单,需得查一查,文辞去办。”祁司衡靠在车壁上说道。

  祁玉成摸着下巴,“江宁一带征地……御史台的案卷中也提过,京中名妓尸身被发现的地方,曾有一件证物,从尸体内部取出了一块未清理干净的上好碎玉,这块玉是御赐之物,还绘有半枚玺印纹路,正与江宁花街重建时文书上的印一致。”

  “是因为这件证物才查到东宫头上的?”

  “是,但不完全是,江淮地区重建是由两名皇子共同督办的,程讴和程谚各有一块印。”祁玉成答道,“还没有找到有力证据,当时御史台追到淮安王的地界就停了。”

  祁司衡闻言开始自言自语,“花街一括再括,侵占不少农田民居,张悠是有意做出点名堂来,让江淮一带名流都汇聚于此。”

  项文辞勒马,在车外提醒二人目的地到了,祁司衡便收回思绪理了理袖口,“怎么样?这身够纨绔吗?”

  祁封撩开车帘凑过来插嘴,“有形无神,您还得再跟三少爷学学。”

  祁玉成冷哼一声,率先跳下马车,踢开石青起花的褂袍下摆,长穗宫绦随着步态摇曳,将折扇刷拉一展,当真是风流跌宕。

  “他从话本里还真是什么都能学到。”祁司衡笑着下车,学着祁玉成的模样走了几步,把回过头来的祁玉成逗得捧腹大笑。

  祁玉成觑见项文辞嘴角也漾开一点微不足道的弧度,他更开心了,伸手不老实地捏了捏项文辞的脸。

  祁玉成方一进刺史府,就留意到张悠府上从里到外景致器具极尽豪奢,进了大殿更是笙簧盈座,千娇百媚的男男女女立刻围了上来。

  祁玉成将一个靠过来的姑娘一搂,挑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姑娘芳名可是叫楚楚?”

  怀里的姑娘一愣,项文辞在一旁却已经发出了一声哧笑。

  “公子何来此问?”

  “靥笑春桃,纤腰楚楚,说的可不就是你么?”祁玉成嘴上说着,眼睛却盯在项文辞的身上。

  那姑娘娇娇一帕子甩在祁玉成脸上,替他斟酒,“公子随便叫什么都好。”

  祁玉成终于舍得从项文辞那转回眼睛,尝了尝酒水,“楚楚姑娘住在何处?近段时日洪涝灾害频发,可有受波及?”

  “劳公子挂怀,妾就在江宁,一切都好,老家那边受灾严重,王爷一早就将弟弟妹妹照料好了。”

  “王爷周到。”祁玉成道,“红颜知己能遍布十三州是有道理的。”

  “是,王爷待人很好,姐妹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是王爷给了我们谋生的路子,乡亲们都敬重他。”

  “这么说来每年灾民往淮南来者众众,不单图淮南富庶,也是因为主子积威素盛。”

  “这年头,有个能撑腰的主子很是紧要。”

  祁玉成:“淮南这么大片地方,王爷一人也分身乏术照料不过来吧,若不是江宁受灾,快要巡狩了也不会过来。”

  “是啊,苦处难处只能憋着。”

  “刺史大人不常来花街玩吗?”祁玉成问,“王爷不在,你有什么委屈只管和我说。”

  “本王就欣赏你这种会疼人的。”淮安王说着朝祁玉成身边的位置落座,他身后跟着一人,本分地站着,正是简云岚。

  站定后简云岚朝一旁靠在柱子上的项文辞耐人寻味地笑笑。

  项文辞冰山一座,没理他。

  “说笑了,江淮美人个个温润如玉,谁不疼呢?我也想带几个回去,王爷许不许?”

  “挑啊,喜欢哪个?”淮安王看出祁玉成打量一圈场上姑娘后面露难色,“怎么?吃着碗里的还想着盆里的?”

  “没有了吗?再给二哥挑几个。”

  “你二哥的漱玉就是京中极品啊,还看得上我江淮的人?”淮安王笑得前仰后合,远远看着祁司衡左拥右抱地倚着,“美人有是有的,却大多被人定下了。”

  “都是王爷的人,还不就您一句话的事儿?”祁玉成举杯邀淮安王共饮。

  “错了,本王怜香惜玉,是不做这种生意的,只是代为打理。”淮安王回敬,吩咐简云岚,“快开宴了,你去换衣服吧。”

  简云岚随即躬身告退。

  祁玉成承了淮安王的情,知道他支开旁人是为了坦诚相待,遂松开怀里的姑娘,示意她回避,转向淮安王坦率问道:“噢?那京城名妓啼梦姑娘是从王爷手下出去的吗?”

  淮安王笑道:“贤侄倒是直爽人,漱玉告诉你的?”

  “是,漱玉现下安全了,王爷放心。”

  淮安王不信任地目光在祁玉成脸上转了几轮,最终还是将语气放柔和了些,“啼梦是我手下的姑娘,我手下也不止一个有去无回的姑娘。”

  “是谁在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不少。”淮安王道。

  祁玉成亲自为淮安王斟了杯酒,“王爷良善,又何必淌这浑水呢?”

  “自保啊!”淮安王叹道,“我淮南也算不小的一块地方,我给了多少人庇护,这些人的生活、性命都牵系我身,有些事没办法不做。”

  “那王爷,就不怕有朝一日抽不了身?”

  淮安王盯着祁玉成的眼睛,忽然顿住了,两人对峙着各自揣测对方在想些什么,他似乎思索良久,方道:“本王是个会留后手的人。”

  “那料想王爷对待西宁侯也是如此谨慎。”

  淮安王皱了皱眉,“干西宁侯何事?”

  祁玉成轻叹一声,“查来查去,啼梦姑娘被杀的种种线索都指向西宁侯啊。”

  淮安侯又恢复了似笑非笑的模样,抿了口酒从容道:“那还不将他缉拿归案。”

  祁玉成抬起一手悠闲地搭在椅背上,“干西宁侯何事?”

  淮安王面色渐沉,放下酒杯凑近了些,“若铁证如山,你待如何?”

  “我会查到西宁侯头上,王爷似乎很意外?但王爷不会不知道他与太尉党咬死军粮从淮南离开时就已经霉变。”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有人拿他顶包,给他换了个罪名,而王爷如今泰然自若坐在这里,想必也留了后手,握有证据。”祁玉成道。

  “自然。”淮安王朝走进厅中的张悠和冉州尉抬了抬下巴,示意这个话题应就此打住,“但本王的后手向来只用于自保,不攀扯别人。”

  宾客齐至,祁玉成也不再纠缠,意有所指道:“我镇泽军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王爷不妨让我保淮南啊。”

  淮安王晃了晃脑袋,不知读出几分言外之意,“今朝有酒今朝醉,年轻人莫想那么远的事情,如果你能全须全尾回京去,派个人跟着本王往太仓府走一趟就是。”

  “哎哟,简公子如此装束是要与我等争抢在场的如花美眷吗?”

  听见祁司衡夸张的声音祁玉成抬眼望去,只见那名叫简云岚的泽山派弟子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一身黛蓝道袍,广袖轻盈若绕雾,随着步态缓缓浮动,形貌秀气又不失灵力,风度偏偏地回祁司衡的话,转过身时,祁玉成被他腰间别的一对子午鸳鸯钺吸引了注意。

  “简公子出身名门,一套八卦拳承自泽山派老掌门,使得是行云流水刚劲有力,那一双钺是天下名器,令他的功夫更添了几分狠厉,人却又是这般相貌堂堂。”冉州尉一边说着一边在祁玉成身边寻了个位置坐下,有意无意地看了项文辞一眼,“今日托王爷的福,能把他从头到尾好生赏看一番。”

  “泽山派从前朝起就是东南一带最有威望的江湖名门,相传不仅拳法在中原遍无敌手,弟子们还个个学才渊博,一表人才,是这样吗?”祁玉成回头征求项文辞的意见,项文辞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但也听说泽山派盘踞一方自给自足,从不与朝中人往来。”这句说完祁玉成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偏头看了看冉州尉。

  冉州尉:“简公子敬仰王爷,两年前就投奔而来了。”

  “是吗?两年前就跟着王爷了,似乎陛下立储也恰好是在两年前。”祁玉成轻轻重复了一句。

  张悠安置好宾客,举杯邀饮,而后张罗开宴。简云岚孤身走入场中,背手取出双钺,利落地一个撤步旋身,左右手的钺刃泛着寒光,在空中划过一个无缺的圆弧,在场众人顿时爆发出响亮的叫好声,祁玉成也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身子。

  简云岚一身功夫确实不赖,加之名门弟子身上浑然的倨傲,让他在场中翩翩然如同一只猎鹰,锋锐气劲展露无遗,令人移不开眼睛。几番拳脚破空声接连响起,他神情不变,一步踏出,右拳微握,轰然前推,又蓦地跃起,在空中矫健地一个侧翻,落在祁玉成的案前,回眸淡淡一笑,目光将触未触时又疾步退开。

  “怎么样?”冉州尉问。

  在场之人都仿若被简云岚勾了魂,更何况武痴如祁玉成,他直率答道:“依我拙见,身法颇为精妙。”

  冉州尉听他如此回答,心中暗暗庆幸这狡猾的狐狸可算上钩了。

  一炷香不到,简云岚收刃,笑着与宾客们寒暄,目光时不时地往祁玉成身上瞟。

  祁玉成不明所以,但也客客气气地冲他点头回礼。

  这时项文辞微微俯身在祁玉成耳边说:“差不多了,我去探探张悠的书房。”

  祁玉成刚要应声,冉州尉在一旁不咸不淡道:“三公子这样赞赏他,让项公子吃味儿了?”

  祁玉成看向项文辞眨了眨眼睛,心里已然把这话当真了,沾沾自喜地有点忘乎所以,嘴上就着话头说:“一天到晚板着脸,是跟这儿闷着了,让他出去透透气吧。”

  项文辞躬身告退,走出数步听见冉州尉与祁玉成半开玩笑地说:“还是会笑的好看。”

  项文辞没有回头,但心中却有些酸楚。

  即便天下人都误以为祁玉成与他关系非比寻常,他也清楚一直以来只是自己的单相思,别人玩笑话说得多了,他有时也昏昏然有些不合时宜的妄想,但在看见祁玉成从容地辗转于形形色色的人身边,说些似假还真的话,他才又能清醒些,保持住那一步之遥的距离,知道场面上的与实际终究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近段时间特别忙,但还是会尽量保证稳定更新的,谢谢大家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