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请命>第33章 虚惊

  祁玉成一脚踢开简云岚的尸身,跪在项文辞身边,想将他从地上扶起来,项文辞此时蒙汗药吓醒了大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手被祁玉成牵起时触到的温度才让他渐渐回神。

  宴会上各色人等终于反应过来,顿时爆发出惊声尖叫,逃跑的逃跑,晕倒的晕倒。

  张悠苍白的脸上精彩纷呈,五官扭作一团好容易才拆开,他喘了几口气高声喊道:“来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在此处行凶。”

  随着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刺史府的府兵们围住了宴会厅,祁玉成却仿佛看不见,还在耐心地搀项文辞站稳,“还有哪里难受吗?”

  项文辞摇摇头,环顾四周,脸上血色更淡薄了几分。

  祁司衡浑身绷紧,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渗了出来。

  “祁玉成,你罔顾国法……在淮南的地界,杀了王爷的人……你今天还想活着走出去?”张悠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拼命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谁罔顾国法?”祁玉成朝项文辞说话时温厚的语调陡然一变,像换了个人,疏狂又阴狠,“谁强占民宅土地?谁动辄打死一对夫妻?谁结党营私谋权谋利,盘踞一隅妄图当他的山大王?”

  张悠气得直发抖,指着祁玉成的鼻子嚷道:“你说清楚,王爷岂能容得你如此污蔑?”

  祁玉成提着剑朝他步步逼近,周围府兵也战战兢兢地越围越拢,各式利器闪着锋利的寒光,齐齐架在祁玉成周身。

  “若是王爷做的这些事我便说的王爷,若是你做的,我说的便是你。”

  张悠:“你别过来!你胆大包天敢杀简云岚,不怕被泽山派追杀吗?站住!你还要杀我不成?我是朝廷命官!”

  “朝廷给你这顶帽子,是让你来做父母官的!不是让你来江宁作威作福的!我此行虽未配尚方宝剑,也是奉圣谕彻查悬案,我杀姓简的又如何?泽山派教出这种货色,我若不替他们肃清门户,以后江湖声誉就是毁于一旦。我不光杀他,我还要杀你,为民除害也为国尽忠!”

  祁玉成将剑柄紧紧握着,手臂上青筋爆起,冷着脸靠近,张悠揪过一个府兵挡在身前,高声喊起来,“你们就三四个人,今天进了刺史府闹事,一个也别想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处境?你现在的命握在谁手里?跟我叫板?都给我上,杀了姓祁的,一切后果我来担!”

  眼见场面快要失控,祁封满身的鸡皮疙瘩还没消退,紧张地拔剑护在祁司衡身前,祁司衡却挡开他,沉声道:“王爷。”

  这一声唤不似恳求,也不是在寻同盟,而是提醒在场众人,淮南这处做主的是谁。

  淮安王散漫地搁下筷子,散步似地踱到祁玉成与张悠身边,刺史府的府兵一时都没敢动作。

  淮安王按住祁玉成握剑的手,安抚道:“行了,贤侄消消气,是本王不对,好好的庆功宴做什么舞刀弄棒的,看看姑娘们跳舞多好。”

  “王爷,此人不能留,项文辞状态不济,正是时候,需得早做决断。简云岚也死了,若是这么算了,可不好跟殿下交代。”张悠急道,“冉也!你还愣着干什么!”

  冉州尉却没动,等着淮安王发话。

  “张悠啊,你不蠢,现下急着杀人是因为你知道,杀或不杀,此番自己已经脱不开干系,上面追究起来,无论是殿下还是陛下的怒火,你都承受不起。”淮安王娓娓道来,语气平淡到似乎不是在与张悠说你已经死路一条了。

  “王爷,殿下的话你忘了吗?”张悠扶住身旁的桌案,肉眼可见地卸去身上的气力,像突然老朽的枯枝。

  “没忘,但兴许你忘了,本王和殿下从来不是我依附于他的关系。好歹是个长辈,无论如何是需要有些话语权的。”

  祁玉成明白了,淮安王是程讴的人不错,但他并没有站在东宫一边,他说自己只想自保,这话不是胡诌。他是皇帝的弟弟,是亲王,却几乎不干预朝中大事小情,为的是避嫌;他五湖四海地做皮肉生意,攥着程讴最举足轻重的一条线,为的是待新皇登基,他也同样能说得上话。这不是因为他与太子有多深的情谊,帮他办成过多少事情,而是手上拿了足够多的把柄。

  对付程讴这种人,确实需要如此手段。

  披坚执锐的江宁精锐兵涌进了刺史府,不多时,镇压住全府上下,一左一右两个士兵也将张悠捆了起来。

  “张悠,我过去放任你,因为你还有点真才实学,今天到了这个份上,实在保不住你,况且……”淮安王用了点力,从祁玉成手中夺过剑,交还到冉州尉的手中,“也不缺有真才实学的人。”

  “王爷……”

  张悠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淮安王却看也不看他,吩咐冉州尉道:“刺史府上下,投降的收编王府,抵抗的就地格杀。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任何人不得泄露一个字。”

  “王爷,张大人如何处置?”冉州尉问。

  “沉湖吧,也不必上报,殿下从中做点文章就大事化小了,就说救灾淹死的,也为你老张家全个忠良美名。”淮安王摆摆手不想再费神,“散了散了,酒也不喝了,各回各家。”

  淮安王不理会张悠的鬼哭狼嚎,也没在意冉州尉明晃晃挂在脸上的心有余悸,回过头去找祁玉成,却发现他已经带着项文辞离开了。

  “多谢王爷,双拳难敌四手,若非王爷相助,我们今晚插翅难逃。”祁司衡躬身,诚挚道谢。

  淮安王虚虚扶他,“客气了,淮南本也是一塘浑水,祁大人肯来走这一趟本王已经感激不尽,此一事也有我失察之过,不知简云岚与张悠私下勾结,惹出今日的乱子,但愿玉成身边的小兄弟无事才好。”

  “方才文辞已经清醒了不少,料想无大碍。”

  淮安王:“害祁大人没玩好吧?你一行后日将启程回京,明晚满芳园,本王再好好招待你。”

  还来?

  祁司衡一百个不情愿,只觉得这几日花酒喝得伤神,但无可奈何骑虎难下,戏已经演到这里来了,只得摆出一副满心欢喜的模样道好啊好啊。

  几人相互拜别,淮安王打着呵欠往车里钻,冉州尉站在车下愁眉不展。

  “冉大人怎地还不回去?”

  “王爷,殿下那边好交差吗?”

  淮安王没所谓道:“别管了,好的歹的都落在祁家头上,跟我们何干。”

  “王爷又是为什么帮他们呢?”

  “祁玉成这个人,太过感情用事,利益、权力都不放在眼里,很难拉拢,难怪殿下已经着急下手了。”淮安王透过车窗,举头仰望高悬的明月,他很久没遇到过如此性情酷烈的人了,觉得甚是有趣,“这样的人……我倒不讨厌。”

  项文辞喝下一杯浓茶,揉了揉太阳穴,头脑终于清醒了,但他愁云不散,肃然站在窗前,像一株夏夜里不合时宜的孤绝寒梅。

  他心情矛盾又复杂,因为祁玉成的回护难免有几分感动,却又因为如此不理智的祁玉成心中一悸,同时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害怕了。

  从两年前那次遇困开始,他就无比害怕祁玉成以身犯险,今天在宴席上,看见数不胜数的利刃统统朝向祁玉成时,他再一次被恐惧和绝望压垮了。

  “你不是最擅长演戏的吗?”项文辞说这话时连自己都能察觉到自己的不自然。

  祁玉成满不在乎地走过来,从背后抱他,鼻尖贴在他的后颈轻轻磨蹭,“你说什么?”

  “我说……”项文辞挣脱祁玉成的怀抱,回头正对上祁玉成近在咫尺的双眼,其中深潭般浸满狂热的暗流,而漩涡的中心,似乎是自己的身影。

  他这时第一次意识到已经晚了,往后很多选择恐怕只有自己能做决断,他不听劝告仍由感情泛滥的后果,可能已经产生了。

  他低声道:“我忘了。”

  祁玉成埋下头,靠在项文辞的肩前,喃喃道:“我太恨他了,控制不了自己。”

  “挑衅而已。”项文辞咬重了字音,听起来颇为不解。

  “如果是我呢?”祁玉成问,“如果是他人折辱我,这戏你还能演得下去吗?”

  项文辞仰起头,长出了一口气,这口气呼到底也仍旧没法把融进骨血的恐惧驱散,明明是八九月的天,他却觉得周身发冷。项文辞强硬地甩开祁玉成又要往他腰上环的手,转身出了客房。

  祁玉成愣在原地,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另一间客房门重重摔上,像一记重拳砸在腔子里,把最后仅存的理智也砸烂了。

  他无力地靠在墙上,忽然不知项文辞究竟是想再靠近一步,还是想保持距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