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请命>第37章 得助

  话说项文辞从东秦岭丹江峪口进山后便遇险不断,他弃了官道马匹穿林而过,运起一叶渡江夜行千里,不眠不休赶了几日,在凤岭狭隘的山道上发现了伏兵的痕迹,他猜想东宫已经察觉了,奈何此处两侧都是崖壁,再没有别路可走。

  我在明敌在暗,一旦踏入峡谷必定会被围困,甚至利用地形制造山体坍塌,落个尸骨无存。项文辞向来谨慎,更是从不托大,何况身上带着重要物证,于是藏在丛林深处觑机而行,只是等了一日一夜,也没多少客商行经,更没车马之类藏人的地方,正干着急,一辆轻简马车转过山道徐徐而来。

  暮色渐浓,项文辞知道若想赶在今晚入城,这辆车就是唯一的机会,但是他如此这般作想,敌人又如何会不防?凤岭一带的东宫伏兵此时分作两路,一路仍旧伏在山间,另一路在官道设卡预备盘查所有过路人等。

  那马车颠颠簸簸行进极慢,在入峡口附近的林地中竟停了下来,几个侍从走到一边生起柴火,马车毫无防备地停在一旁无人看顾。

  项文辞心有顾虑,此处距离进京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怎会有人在此扎营,且这副门户大开的模样分明是引人进车去。

  然而已没有太多时间容他犹豫,项文辞蹲伏已久,此时飞身过空,从林梢掠过,悄然无声落在车顶,攀着檐拧身一翻进了车内。

  “项公子久等了,我受丞相所托前来助你回京。”程谚笑眯眯道。

  项文辞风尘仆仆在山里跑了几日,虽不显狼狈此刻却发髻微散,嘴唇也有些发干,开口时嗓音嘶哑,“多谢三殿下,我正没辙。”

  程谚递给项文辞一个水囊,又从一旁的矮案上端了个装坚果的小碟。项文辞几天未进食,略吃了点东西,润了润嗓子,听程谚解释道:“我奉命接任湖广一带巡按,前几日收到丞相传信说京中恐怕生变,让我返还并注意接应你,我猜测了几个可能的位置,秦岭入山后关隘不少,我在每个要冲都停了车,这是最后一个。”

  “殿下有心了。”

  项文辞放下水囊,程谚招呼几个装模作样的侍从收拾启程准备入峡口。

  马车渐渐靠近盘查处,程谚时不时咳嗽一声,驾车是亲卫便会关切几句,项文辞盘腿坐在车里屏气凝神。

  “什么人?下车来!”

  一个极凶悍的声音吼道。

  “还没问你是什么人?敢在此处私设卡口,是何名目?”程谚的亲兵丝毫不让,反驳道。

  “我等奉太子殿下之命,捉拿歹人,速速下车。”

  “可有文书依凭?什么歹人,从未听说过。”

  “叽叽歪歪罗里吧嗦干啥呢?马上给我滚出来。”

  程谚与项文辞窃窃私议,“你可听说过皇长兄手中兵力如何?”

  项文辞没想到这等境况下程谚居然还有心思跟他闲聊,当即眼睛一闭靠在车壁上不理他,程谚撇撇嘴不说话了。

  “车里乃是当朝三皇子殿下,奉圣命巡按今日返程,你也敢拦?”亲兵说着掏出程谚的名牌。

  “三皇子?三皇子见了我们殿下也要礼让三分!叨扰殿下,可否下车容我们一查。”另一个稍有礼貌的汉子上前施礼。

  “殿下见兄长礼让是为忠义,也是兄弟和睦,你我皆是臣属,岂能与你主子混为一谈。”亲兵仍在力争。

  “别跟他废话,死活不让查定是有鬼。”粗鲁的汉子欲掀车帘,亲兵一把攥住他手腕,项文辞也陡然睁开眼,手掌缓缓握紧剑柄。

  “大胆!三殿下向来身体不好,受不得风侵,你若是掀了帘子惹殿下着凉可担待得起?”

  程谚配合地咳嗽一声吩咐说:“张弛,算了,非要我下车就下车吧,只是我车里是此次巡按各州府的回报卷宗,只怕不便随意翻看吧。”

  程谚苍白的手挑开车帘露了个脸,项文辞则往一旁避了避。

  “请殿下见谅,我们也是领命办事,请殿下将车帘撩开,我们看一眼就好。”有点礼貌的那个又说。

  “这位大人,我小时候便在东宫接受教习,在皇长兄的宿卫队里未曾见过你,看你并不眼熟,是哪个编队的人?”程谚突然开口发难对方始料未及,实在是这个病秧子避开朝政涡流已久,让人忘了他幼时极为聪慧。

  “在下籍籍无名,殿下没见过实属正常,请殿下见谅,莫再耽搁时间,我们查完便可放行,今晚就能入京。”那人说着话竟打算动手,周遭同伙也握紧刀柄,准备随时上前剿杀项文辞。

  霎时间空气近乎凝滞,项文辞已做好蛮力冲杀的准备,忽而一阵惨叫,接连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几人循声一看,峡谷上方崖壁上埋伏的几人陆续栽了下来。

  号称东宫人的汉子们大惊失色,领头的勉力镇定指挥道:“胆敢暗杀东宫府兵,乱臣贼子,给我拿下!”

  众人拔刀,眼看剑拔虏张之势要发展成一场血拼,峡谷另一边京城方向忽传来疾疾马蹄声,听起来人数甚众,回眼一望,一色的茶白武袍,持剑狂奔,祁封一马当先,长剑先行出鞘,“奉二少爷命前来救驾,三殿下为山贼所挟,寻衅匪徒一律格杀。”

  敌人尚在寻思什么山贼什么匪徒什么格杀,祁封手起刀落已将领头人就地斩首,项文辞再无顾虑,与程谚嘱咐道:“刀剑无眼,殿下别出来。”而后扑入战场,所过之处只余鲜血与尸身,剑锋却澄澈不染一丝戾气,剑尖一划,点雨山前,无边细雨随剑而行,无声无息取人性命。

  程谚的亲兵见此单方面屠杀的人间地狱也个个都想往马车里钻,程谚只好把他们都放进来挤着。

  “殿下,虽说祁家人摄威擅势惯了,但就这么杀光东宫的人只怕不好跟上面交待吧。就算他们能交代,我们势单力薄又怎生是好?”名叫张弛的亲兵惶恐道。

  “莫瞎操心了,项文辞此番若顺利回京定有大事发生,我既决定帮一程就已然脱不开干系。但也不怕,东宫宿卫好歹是朝廷正规武职编制,这帮人应当不是,皇长兄万万不会糊涂到派他名下的人执行这种任务,他向来作壁上观,连党争都显得事不关己,只旁观太傅帷幄,最怕的就是惹一身骚。”程谚停了片刻,车外打斗声止息,浓郁的血腥气充盈整个峡谷,他又接着道,“太子妃是犁水梅家人,乱世时的镖门世家,大靖立朝后划归东宫编制,只是有一批底层镖师尚在编制之外,想必就是这批人了。不敢声张的编外杀手,被当作山贼杀个精光,皇长兄这是又吃了个哑巴亏,哪里顾得上攀扯我?”

  程谚掀开车帘,恰见寻常剑器受不住项文辞的霸道气劲,在他手中折断,于是夺过亲兵手中的武器,搓搓脸装作惊恐万状的模样跳下马车,把剑朝项文辞丢了过去。

  相府里祁司衡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原本派去太尉府传信的人回报太尉换防出京,恰在这时御史大夫姚卫良来访,项含卿拜过便告退,姚卫良目送她走远捋须道:“听说你下了格杀令,不给你尚在腹中的孩儿积点福报吗?”

  祁司衡见御史台已得信报便知事成,城门探子想是尾随祁封出京,见大势已定才折返禀报。

  “孩儿的娘是名满江湖的禄门门主,手下人命数不胜数,为父祖辈皆是筹度暗算的弄权之臣,杀个把乱臣贼子正是为孩儿聚运积福。”

  祁司衡放下心来,淡淡笑着引姚卫良往书房去,姚卫良却说:“老夫就是来知会你一声,另有事依照陛下的意思,来问问玉成的意见。”

  祁司衡便朝两个把门的御林军扬扬下巴,“那儿呢,可否请姚大人告知一二,所为何事?”

  姚卫良颠了颠背上负的两把剑,又从袖中取出令牌,笑容满面道:“送剑,指婚。”

  祁司衡一愣,姚卫良却已经推门进了祁玉成的房中。

  “贤侄,无需担忧,祁家弟子已经接到你的护卫,不足半个时辰就可过城门。”

  姚卫良进门时祁玉成正攥着本《商君书》发呆,闻讯大喜,丢了书起身来迎,“多谢姚大人,若非大人从旁相助万事皆不会如此顺利。”

  姚卫良摆摆手,将背上黑布包着的物什放在桌上,“这实非老夫功劳,是你爹早做筹谋。”

  祁玉成叹道:“说来不怕姚大人笑话,春猎回京后除却皇后娘娘寿宴上与爹同在殿中,这近半年我几乎未见过他。”

  “陵州日渐稳定,丞相推行两税法,各地豪绅担心他下一步行削藩之政,联合起来找他的麻烦,这段时日难免忙些,不是早出晚归在六部待着就是在西南各地奔忙。你此行可查出些什么?”

  祁玉成正色,撩开袍襟单膝跪下,“玉成先要跟姚大人赔罪,先前因阅历尚浅,事君时短,对世事察之不足,说了太多妄语,南行一遭看到了淮安王的镇藩之道,才明白自己真是愚钝稚气,有些事,确实不是一味追究即可。”

  姚卫良心中有所触动,急急扶祁玉成起身,“玉成,你爱憎分明是非皆清,不同流俗,甚是可贵,何罪之有啊。”

  祁玉成又道:“待我据实回报父亲,禀告陛下,相信律法裁断自有公正。只是东宫那位,这一行查明他不端不仁,杀孽罄竹难书,黎民臣子皆是他手中棋,先前大人所载桩桩件件,皆有实证,他若不动,往后贪墨污吏党附于他就能得到翼护,是时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桀纣乱世定起。”

  “自那日你来访后我便始终在想,或许昏君庸君,也好过暴君,如此你便放手去做,我与你爹,都会从旁助你。”

  “大人,我还拿到了从淮南始发粮草的交接函证,文书上是一枚假印。”

  姚卫良猛地一拍大腿,“好!替死鬼李侍郎被御史台扣下许久,有了你的证据他就能脱罪,他在兵部掌印,若是他从中作梗绝没有用假印的道理。”

  “真凶我也心里有数了,草拟了一份详情,大人可看过再斟酌裁定。”祁玉成取出一张薄宣,是他在路上梳理好的前因后果,虽有未查实的部分,但也只是细枝末节。

  “受累了。”姚卫良将纸收好,“还有件好事,来,看看东瀛刀匠给你开刃的剑。”说着他行至桌边,解开黑布,正是拂霜握雪两把尚方宝剑。

  “陛下督他赶在你回京前完工了。”

  祁玉成一手握一剑柄,运着精纯灵力,拔剑出鞘,似龙吟清啸,又似流音鹤唳。开了锋的剑刃锐光湛湛,真乃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能断水悬翦。

  祁玉成以指背轻弹,话音里是禁不住的欣喜,“舅舅有心了,也多谢姚大人亲自送来。”

  姚卫良笑答:“我待会儿就去回禀,跟陛下说你欢喜,陛下能比你更欢喜。往后跟老夫也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了。”

  祁玉成原本听了前半句感动不已,到后半句时陡然一惊。这御史大夫虽是纯臣,但参他父亲祁琛倚权弄势最是积极,时常在朝上吵得不可开交,什么时候就好得和一家人似的了?

  果然等到下一句。

  “小女知微你是见过的,对贤侄倾慕有加,我已请陛下赐婚。”

  祁玉成未有丝毫犹疑,连忙摆手,拜道:“承姚大人与姚小姐盛情,恕我不能接受。”

  祁玉成抬起头,一双明眸粼粼清冽,认真又诚挚,想起那个人的音容笑貌,说出这句话时,胸腔中的激越近欲蓬勃而出,“我已有心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