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请命>第38章 面圣

  项文辞入城的途中终于得以靠着车壁小憩了片刻,感觉到车辆停下他才悠悠转醒,掀帘一看已在宫门。

  “公子,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祁封从背后解下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交到项文辞手中,正是握雪,“二少爷担心迟则生变,让我们送你直接进宫面圣,三少爷软禁在府,为保你安全,派人将你的佩剑送到了城门口。”

  “玉成被软禁了?”项文辞溟濛睡意顿时清醒了,接过剑看未顾得上看便系在了腰间。

  “是啊,御林军回京告御状,说我们三少爷公干期间在江宁眠花宿柳,要问罪呢!”祁封怨愤道。

  项文辞颦蹙不语,程谚看了祁封一眼他便噤声退到一边。

  程谚下车送项文辞过了宫禁,而后道:“那项公子请便,再往宫中去应该不会有人拦你,入后宫时还是谨慎些,飞檐走壁难不住你,到乾元宫前也需跟严公公解释几句,知道你是祁家人公公不会拦你。”

  项文辞明白程谚的意思,他本就是皇子,恐留下夺嫡之争的口实,为避嫌,将项文辞送入宫中就打道回府了。

  项文辞循着和祁玉成曾一同经过的石板道快步走,为免除不必要的麻烦,遇到宫人前他便跃上宫墙,踏着碧瓦疾步狂奔,忽而听见一声脚步顿挫声,项文辞陡然刹住,侧耳细听,却再无其他响动。

  料想是将自己的动静听茬了,现下已不宜再耽搁,无论如何越早报于陛下越好,其他的事情顾不得了。

  他运起轻功更快地穿过整座宫廷,在乾元宫后院内落地,此时天已黑透,只有宫灯的微光和树影交相摇曳。

  宫内侍女内监来来往往,项文辞无法,只得莽撞直冲到宫殿正门口,在两个守夜的监门卫面前扑通跪下,朗声道:“陛下,祁家项文辞求见。”

  今晚值夜的却不是严公公,一个年轻的内监匆忙赶过来说:“陛下忙着,皇后娘娘在内,无论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既然皇后在内,项文辞知道她势必会阻止自己面圣,只恐怕今晚见不到皇帝。但耽搁一夜,别说物证不保,东宫被逼急了不知道会连夜给祁家扣上什么名目除之而后快。

  项文辞越想越着急起身便往殿里扑,“陛下,是玉成让我来的,非常紧要的事情,务必容我禀报。”

  几名内监和值守的监门卫马上冲上来制住他,将他压倒在地,项文辞不做反抗只是高声回报起来,“我与玉成同行江淮,事情皆已查实,证物就在我怀中……”

  领头的内监扬手一巴掌扇在项文辞脸上,他略偏了头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正待继续说一位雍容妇人搀着靖安帝走出了内间。

  “谁准你打他。”靖安帝虽年事已高,疾病缠身,然而年轻时的威望仍依稀可见,众人立时跪伏在地,项文辞也缓缓磕了个头,抬眼时发现靖安帝正打量着他的剑。

  “皇后辛苦,今日回坤仪宫休息吧,朕确实有事想问问这孩子。”

  “陛下……”

  “去吧。”靖安帝不留丝毫商量的余地,皇后只好拜退。

  靖安帝又问:“谁准你打他了?”

  方才打了项文辞的内监不住已头抢地,颤声辩说:“奴才知罪!奴才头次夜里在皇上身边当差,碰上这位公子大吵大闹,实在恐怕扰了陛下休息,一时心急才……”

  “陛下。”项文辞又拜倒在靖安帝脚边,“草民没事,因有要事急于禀报,不必追究了。”

  靖安帝稍作思量问那名内监,“你原本是在哪里做事?”

  内监道:“奴才原本在贤妃娘娘宫里。”

  “那你便回去伺候好娘娘吧,项文辞,你进来。”靖安帝说罢返身回房,他脚步极是虚浮,项文辞匆急起身扶住他。

  靖安帝握住项文辞散发着年轻热力的手臂,笑了笑,“你的灵力武艺都比玉成好,要多提点他。”

  项文辞没料到靖安帝竟是交待了这样一句,略一迟疑才答道:“是。”

  他将靖安帝扶到书桌边坐下,跪在御前,侍从都退了出去,“陛下,玉成没有狎妓,在江宁满芳园也是为了查案,误饮了春酒,绝无……绝无逾矩。”

  他声音越说越低,似乎是想到什么没了底气。

  靖安帝又看了他几眼,想着晚饭前姚卫良带回的祁玉成那句话,心中已明了几分,开怀道:“这便是你想禀的要事吗?你这孩子实心眼,朕并未怪他,是有人要害他,所以朕找了个由头派御林军去守着了,倒叫你操心。”

  项文辞显是有点羞愧,眸子晃了晃,干脆咬牙低下头,从怀中将护了一路的密信和名册呈到了靖安帝的桌面上。

  靖安帝脸色越看越沉,看毕也久久不言,只是望着轩窗外的一片漆黑。

  及至子时,项文辞才从宫中出来。

  靖安帝书房里仍旧亮着灯,严公公许是放心不下,披着件氅衣从配房出来,轻唤了声陛下,靖安帝应了,他推门进内间,靖安帝正在拟写圣旨,于是他取出玉玺站在一旁,待靖安帝搁笔他便盖上玺印,扶靖安帝休息。

  “太子自幼在朕身边教养,朕却一点也不了解他……”靖安帝吃痛拧了下眉,严公公立刻察觉到,当即发觉靖安帝手掌心溢出一丝细小血珠。

  “陛下!”

  靖安帝懒懒道:“无妨,竹床年久,有些倒刺也正常,不过被扎了下,别惊动旁人了。”

  严公公于是从柜中取出一小匣药,拿出瓶止血散,“陛下,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哪怕陛下了解自幼长在身边的殿下,人心也是会变的。”

  靖安帝躺下,伸着手等血迹干涸,“是啊,想来太子心性如此,也有朕的错。”

  严公公跪在床前为老皇帝上药,“陛下怎能这样说,陛下是君父,做什么都是为国为民,哪有错的。”

  “为君,朕已然尽力,为父,却不能说是个好父亲。”靖安帝言语戚戚,“皇后与朕共患难,是朕的糟糠妻,最知为人鱼肉的苦楚。当年攻下徐州那一战,为了让太子立功上位,她亲手将太子送进敌阵做俘虏,买通了几个敌方士兵演了出誓死不降的戏。后来为了巩固地位,指了个梅家与太子成婚。当初那么多煊赫家族,她却硬是选了梅述春,因由朕也知道,镖门势力在乱世大有可为,也是不可估量的情报网。”

  严公公见靖安帝似乎心口不适,替他揉了揉,也接着他的话说:“天下太平后,镖门势去。”

  靖安帝声音低了些,“天下太平后,她便借梅家对付一些后妃的娘家人,朕也是这时才觉出不妥,收编了镖门,归由东宫宿卫管制。太子心中有怨,愤恨被利用,因此少有信任,性子也越发谨慎暴戾。如若朕早一些觉察,早一些插手,或许不至如此。”

  严公公宽慰道:“人若要变,总归会变的,不也有人心性始终如一?”

  靖安帝牵了牵嘴角,“数来数去,多年来未见一变的就那个山蛮子。”

  “祁公子好,看似乖张不驯,但冰炭不言,冷热自明。”严公公也笑道。

  “他秉性无邪,是挺好。”

  严公公用方巾替靖安帝擦去手上多余的药粉,将他的手臂放进被中,刚准备告退,又被靖安帝叫住,“玉成关了这数日,怕是要怨朕了,明日把南海贡的堇青石给他拿一枚去嵌剑鞘。”靖安帝略一沉吟,改口道,“两枚吧。”

  再说项文辞一袭黑袍不声不响走出宫城,把靠在城楼下的祁封吓了一跳,“公子!你可算出来了,三少爷又派人来了趟,说再过一炷香时间你不出来就带人杀进宫去。”

  项文辞见他急吼吼的样子有点好笑,“我若是在宫中遇到什么不测,谁来也没用,你只管扛着他跑就是了。”

  祁封翻了个白眼,哧道:“三少爷你还不知道?恐怕就是把他扛出几千里他还会自己跑回来的。”

  项文辞笑笑翻身上马。

  回了相府,祁琛还在前厅,项文辞跟祁琛略作回报才回了西厢,隔着老远就望见两名全副武装的御林军。祁玉成房中灯火未灭,料想也在等他。

  项文辞佯装回房,实则前脚关门后脚就翻窗而出,神不知鬼不觉绕到了祁玉成卧房的窗下。他左看看右看看那该死的老旧木窗稍一推动便会嘎吱作响,只得忍着心下泛起的恶心劲儿学着猫叫了一声。

  隔着窗的人全然没有谨小慎微的自觉,听起来祁玉成是连滚带爬地扑到窗前,“文辞,是你吗?”

  项文辞贴着窗低声说:“你小声点,两个守门的大哥精神着呢,事已办妥,莫操心了,你早些休息吧。”

  祁玉成头次乖乖听了项文辞的话,悄声说:“好好,我小声点,你没事吧,先别走,我看看你,让我看看你。”

  项文辞急忙制止,“窗子开不得,窗轴一动就响。”

  “不行,我要看。”说时迟那时快,祁玉成一指头捅穿了窗户纸,又呼啦啦将窗纸撕了大片,两个无可奈何的御林军只好装没听见。

  疏星淡月,断云微度,隔着捅破的窗户纸,祁玉成看见浅淡月光洒在项文辞脸上,他头发微微散乱,看起来历经车马颠簸,又在林间风餐露宿多日未得好眠,脸微一侧祁玉成又注意到他脸颊上不算明显的巴掌印,立时心疼得不行,当即炸了毛,“谁打你了!我去剁了他的狗爪子,是不是程讴?还是王湛?他娘的,好大的胆子!”

  “行了行了,我自己挠的,你别嚷嚷。”

  项文辞伸手穿过破窗去捂祁玉成的嘴,碰到他温软的唇,回想起那灵巧唇舌在身体上留下的触感,项文辞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不及他撤开手,就被祁玉成一把捧住,拢着他的手背,贴在自己侧脸上,“你挠脸做什么?让祁封给你取点井水敷着。这几天累坏了是不是?灶房里温着粥,饿了去吃些。”说完他仍不撒手,拇指摩挲着项文辞的手背颇有点揉香弄影的缠绵,“但我实在舍不得放你去休息,不让你休息我也舍不得。”

  项文辞的脸颊渐渐比挨了打还要红,“几天不见,你怎么这么肉麻了。”

  祁玉成盯着他躲躲闪闪的眼睛,带着怯意翕张的睫羽将幽微烛火划出蝶翼状的投影,他抿着唇,低着头,鼻尖、鼻梁、眉心都让祁玉成魂牵梦萦,让他想起喝下名为欺云的美酒,眼前便只此一座想要征服的山峰。

  祁玉成还想说你的私心是什么?那日为何若无其事走了?后来有没有后悔?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项文辞却受不住他灼灼目光下的压力,局促道:“你……你别看了,我要去睡觉。”然后用力抽回手落荒而逃。

  祁玉成窗前一空,这才切实感受到郁勃的思念。

  他想项文辞身体里的温度,想他骨节用力时泛白的样子,想他绷着纤修的劲腰,想他的一颦一笑,想他冷冰冰看过来时眉峰的弧度。

  祁玉成统统得到过。

  他这样想着,站在残破的窗边,右手缓缓抚上心口,把沸反爱意抚平,酿成静夜里不可多得的成真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