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请命>第40章 死士

  王湛痛心疾首,眼中一片血红,将信纸撕得粉碎,嘶吼道:“愚不可及!真是朽木难雕!我殚精竭虑图的是什么?多年经营竹篮打水,说到底我才是最蠢的!”

  王湛的副将吓得不轻,忙上前安抚,示意不要声张,以免动摇军心,“大人,不可自乱阵脚,现下该怎么办,弟兄们可全听您做主了。”

  杀声震天,已至近前,王湛却没了筹码,这时才正如程询所说,他王湛若要谋反,面对祁琛和程讴胜算全无,事已至此只得选择一方依附。他一番急喘,飞快考量程讴和祁家谁的赢面更大,刘恕率领的御林军却不容迟滞,从门后突袭,扬起马蹄掀翻了守城的卫兵,奋力拉开了皇城门。

  皇宫内的御林军折损不少,却仍战意无穷,几乎是顷刻间便冲进了王湛的大部队中,他再无选择的权利,只能正面迎敌,本就不明所以的军队面对浑身浴血的御林军,攻势不敌,节节败退。

  严公公披着斗篷东躲西藏,避开街道上巡逻的金吾卫,从偏门进了祁府,直接一嗓子吼开了,“二公子,太子逼宫,丞相和项公子被卷入其中还未脱身。丞相命咱家前来报信,请你们快逃去西北,日后在居延汇合。”

  祁府上下因祁琛寅夜外出,本就提心吊胆等着,此时听严公公这样说立刻炸了锅,祁玉成耳聪目明更甚他人,率先一脚踹开房门,两个御林军本就是做做样子也不敢拦他,跟着他快步到了庭中。

  “公公,陛下我爹还有项文辞都还在宫里,我怎能跑了?”

  祁玉成衣袍发髻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显然是根本没睡,严公公不忍将事态说得严重,只道:“三公子别担心,刘将军带三千常驻御林军在宫中,护卫丞相和项公子出城应当不成问题。”

  “我舅舅呢?”祁玉成敏锐地捕捉到严公公话里的回避。

  严公公犹豫了一瞬,祁玉成却已明白,他难以置信地环顾庭中所有缄默的人,似要讨问一个说法,强忍悲痛,竭力按捺愤怒,一字一顿道:“他这个皇帝做得还不够好吗?”

  “玉成……”祁司衡开口便被打断。

  “是谁杀害陛下?”

  祁玉成怒目切齿,暴戾骇人,严公公战战兢兢道:“不知是何人下手,但陛下应是中毒,伤口极小,毒发后却查不出任何病症。”

  祁玉成喘息未定却似乎冷静下来,立在原地,陷入了长久的沉思,眸色既寒凉又沉凝,不知想着什么。

  “事不宜迟,所有人立刻出发,只带现银,其余杂物一律不要了,男丁去马厩牵马,女眷上车侯着,分别从东西两个城门出京,明日在萧关碰头。”祁司衡安排好众人,回身劝他,“玉成,先出京,陛下最看重的是你的性命。”

  项含卿站在廊下,一手扶着木柱,始终没有说话,祁玉成徐徐抬眼,两人目光交接。

  “二嫂,我不是怀疑文辞,我心中惴惴是因为京中除我祁家三人还有其他禄门死士,身为门主,这事你不知道。”祁玉成话里的威厉让在场诸人皆胆战心惊。

  项含卿收紧了五指,“是我失察。”

  “算了,先出发吧。”祁玉成转身前去牵马。

  祁司衡照顾项含卿与大部队从西门出城,祁玉成则分头往东门奔去,他一路上魂不守舍,总觉不安,担心遗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细节。

  城中已开始受到十六卫管控,街道两侧住户商铺关门闭户,行人也不多,祁家人浩浩荡荡极为显眼。

  祁司衡做足了城门打点,因皇城内的消息还未传出,他以金钱开道很快便出了城。祁玉成面对的城门值守之人,正是常为御史台传送消息往来的姚家小辈,因着祁玉成是姚卫良“女婿”这层关系,稍作盘查也放了人。

  等候卫兵行检时,祁玉成骑着马在空旷的街道上来回走,脑袋里的线索片段支离破碎,找不到头绪。虽说事情并不复杂,程讴狗急跳墙为稳东宫之位弑君父篡位,又嫁祸项文辞,把自己摘出事外。其余所为都是旁支,是铺垫,忽略而过并无大碍,只是靖安帝已当着项文辞的面看过程讴罪状,应察觉是谁下了杀手,那便万万不会让祁琛进宫遇险。

  没了靖安帝帮衬,在程讴眼里祁琛又算得了什么?他为何非得把祁琛骗进宫呢?

  祁玉成一边思前想后一边马不停蹄,不多时转到了东宫外的街道上,他下马隐在一家饭店的幌子后,观察各式人等脚步迅疾地进进出出,有增补的宿卫,有抬进东宫的伤者,有收拾东西逃命的丫头,有通传报信的仆役。

  蓦地,一衣饰华贵的女子出现在东宫府门内,她左右打量一番,见众人行色匆匆自顾不暇,才迈步出了大门,正是太子妃梅述春。

  梅述春走到府门外仍旧谨慎小心,朝街市看了又看,祁玉成往巷子深处更避了避,不多时一个黑袍男人从东宫走出与梅述春相对而立,似在惜别。

  祁玉成忽见此情景头皮骤然一麻,只因他认出了那个高大的男人两年前曾在荆南山中与他交手,正是此人将他与项文辞逼入绝境,他也终于忆起是在何处见过太子妃。

  刻不容缓,祁玉成翻身上马,立刻向午门前狂奔而去。

  他已想通此中关节,程讴从两年前起就不单单是以皇位为目的,他不仅表面上争取祁家的效忠,更是早有削弱祁家之心,因此祁琛与项文辞此时的处境定然艰难。

  诚如他所料,程讴与王湛一经汇合,便已明确目标,不与御林军正面冲杀,只将冲在最前方的项文辞与落在最后方的祁琛分散包围。

  项文辞已近力竭,却仍悍勇翻身撕破敌阵包围圈,将祁琛护出了午门推到刘恕身边。

  “丞相,我方才细想,祁家几代忠良,当不至于做谋反之事,若说你是被人利用,本宫倒觉得情有可原。”程讴话一出口,项文辞便懂了,他今日剿杀不下祁琛,也势必要留下一人。

  “你错信项文辞,不知他豺狐之心,引荐他到陛下身边,本脱不开干系,但禄门死士行事向来谨小慎微,落谁身上都难提防。你若肯自断臂膀,以他一命偿还,本宫保你全家,更保你忠义名节。”程讴冠冕堂皇说道,见祁琛不为所动又补充说,“罢了,刘将军为小人蒙蔽,也可不追究。”

  午门外战事正酣,午门内厮杀却渐止,所有人看着祁琛和项文辞,东宫宿卫不是对手,早就畏战后撤,十六卫本就莫名其妙只图自保,御林军则已无余力,所有人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只想止戈散马。

  祁琛稳住因内力穷尽而发抖的手,忿然上前一步,决意再战。

  “伯父。”项文辞竟率先开了口,“文辞一人不足为惜。”

  “此人托词半个时辰内已换了三次,你还信他?”刘恕用手背擦干净快流进眼睛里的血和汗,在一旁嚷道。

  程讴闻言笑起来,“刘将军,本宫先前是储君,现在是天子,说法自然有不同,君无戏言,你还怕朕出尔反尔不成?”

  祁琛充耳不闻,“不可,我们马上就能冲杀出去,你若有半点闪失,我如何跟你姐姐交待?”

  项文辞虽也不甘,还是撩袍跪下,倒提长剑抱拳道:“伯父,权力倾轧本就与将士们无干,保家卫国是他们冲锋在前,在皇城内还无故流血,不值得。谁不是家里的儿子丈夫父亲呢?大哥在西北战线,牵肠挂肚的感受您最明白,若能以我一人性命换千家团聚,这才值得。您不必担心,家姐那边无需交代,她自会明白。”

  只是……

  祁琛正欲再说点什么,一骑奔马四蹄骁腾,自长街尽头绝尘而来。

  “项文辞!”祁玉成厉喝一声,冲散战阵奔向门楼,尚未拔剑却浑身缠缚冰雪之气,马蹄落处绽开层层叠叠的冰凌,竟是雪落轩辕的剑意难以自控地倾泄而出。

  只是没法给祁玉成一个交代。

  程讴勃然作色,阴恻恻道:“来得正好。”言毕招呼周遭兵士齐齐拦住祁玉成,转而对项文辞说,“文辞,这是我的诚意,你看,我只让人拦住他没让人杀他,你大可以信我,我本也不是非得置祁家于死地,他们一走,朝中无人掣肘,我还在意什么?”

  项文辞目光沉静,越过纷乱的战场望向祁玉成,他像一只穿过层云焦灼落地的飞鸟,不理解项文辞眼中的一池平湖。

  项文辞问:“那又为何置我于死地?”

  程讴温言道:“我是在考验你们呀。”

  话音未落,项文辞翻剑横持,架于颈畔,刚开了刃的握雪剑光洁如镜,血珠尚且不覆其上,“那你以为我会被你难住么?”

  祁玉成眼睁睁看着项文辞举起剑来,那人无甚起伏的音调和话里的果决,仿佛握雪剑新开的凌凌薄刃刮在他心口上,顿时如遭了当头一盆冷水,浑身凉透,骇得魂飞魄散间一头栽下马来,“不行!项文辞,你得听我的,放下剑!”

  他嗓音嘶哑发颤,几乎语不成调,踉踉跄跄起身,逆着从午门内撤出的众多兵将往门内挤,无力得像滔天洪水中的一块浮木。

  项文辞却淡淡一笑,以剑自刎,血溅五步,不再听他的了。

  先是握雪剑落地的金石之声传来,接着看见那块碎在血泊中的翠玉坠子,项文辞重重倒了下去,白净的脸贴着地面,沾染泥土和鲜血,双眼渐渐阖拢不复生气。

  祁玉成双目通红,爆吼一声,疯了一般欲扑过去,祁琛和刘恕立刻围将上来架住他的手臂往午门外拖。

  “三公子,莫叫他白死了,快逃吧。”刘恕被祁玉成发狂般肘击数下忍痛劝道。

  “文辞!文辞!”祁玉成还在不停地喊,一句句喊得悲愤凄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程讴见状大笑,前仰后合甚是开怀,“祁玉成!你终于也有被我夺走的东西了。痛快!实在痛快!项文辞的尸身我就留下了,这场宫变要给万民一个交代。”

  祁玉成恍若未闻,或者说已失了心神,周围乱糟糟一团他什么也没注意,声音好像都霎时远去,天地间一片荒寂,周围人死死掐着他的胳膊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盯着项文辞倒下的地方,看着那小小一团蜷在地上的单薄身影,不住撕心裂肺地喊他的名字。

  祁琛看在眼里心中酸楚难耐,紧锁眉头,一记手刀将他敲晕过去。

  程讴笑容顿敛,活像另一个人,冷声说:“丞相你自幼不喜我,祁司衡拒绝投我,祁玉成干脆瞧不起我,现如今你们也不得不承认,是我站在至尊宝座之上,是我赢了。”他一甩袍袖,众将鸣金收兵,唯余他凉薄的话音辗转在染血的宫门前,“还有几个人没收拾,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