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请命>第49章 樊笼

  项文辞把祁玉成送回房,在他身边守到他入睡,接着他去了趟地牢,没有寒暄,没有解释,利落地一剑封喉,杀了南诏王。

  次日清晨,项文辞正练剑,程谚带着萧问张弛将他给绑了,压在正堂上,直面南诏王手下三个将军的怒火。

  “项公子,守卫说昨晚是你最后一个进的地牢,人真是你杀的?”程谚沉声问。

  “是我杀的。”项文辞不卑不亢,挨了几闷脚爬起来继续跪好。

  “谁指使的?!”程谚一边示意张弛去拦着点下黑手的,一边厉声喝道。

  “我自己想杀他,我母亲死在异族人手里,我最恨里通外国之人。”

  三个将军中属虎将军最是激动,他挥舞着手中的长戟就要取项文辞性命。

  漱玉匆匆忙忙引着祁玉成进来时,正堂里已乱成一锅粥。

  “是我下的令,谁有意见?”祁玉成大步流星进门,要把项文辞扶起来,项文辞却纹丝不动。

  “我有意见。”虎将军将兵刃抛在地上,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发麻,“我要一个解释。”

  “你们忠于何人?”祁玉成不答反问。这三人各答各的,有说南诏王的有说靖安帝的,但祁玉成不在乎,他寒声道,“你们是大靖的将士,该忠于的是靖朝百姓,是现在在你们面前的殿下!你们真觉得义父引狼入室把东吁人放进来可取?你扪心自问,陛下许不许?老祖宗许不许?什么深仇大恨都不是这样报的!”

  他红着眼睛,比任何人都更愤怒,在场之人也都知道,他此刻比任何人都更该愤怒。京城里死的是他的亲人,要通敌叛国的是他父辈的手足。

  所有人都沉默了。

  “谁还打算继续?”祁玉成言罢,程谚上前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算了,这事就此作罢,都不追究了,他却摇了摇头,转而继续质询面前三个执掌十万百濮军的将领。

  虎将军出列一步,“我不认为东吁人会叛,只是借兵拿下京城杀了程讴而已,你们怂什么?大不了再像几年前一样,把他们打回老家就是。”

  祁玉成耐心地等他把话说完,甚至肯定地点了下头,倏然左手雪光乍现,拂霜剑如严霜过境,一剑刺穿了虎将军的心脏,“我不会让我爹我舅舅白白熬干身子骨。虎将军意图通敌,就地处决。还有谁有意见?”

  堂里连呼吸声都轻了,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短暂的静默后,鹰将军蓦地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愿誓死效忠三殿下。”

  “把排行去了吧,往后你就只有这一位殿下。”祁玉成有点无力,眼里尽是疲惫,双手一合,收了兵刃,“虎将军的兵马收编你麾下,任百濮义从将军,统帅殿下亲卫。”

  处置了这里的烂摊子,祁玉成一言不发回去书房给他父兄写信,萧问却有话说,跟在他身后阖上房门,“今日这一出,都是项文辞惹出来的,他们非得来拿人,殿下差点没压住,你也因为这事坏了名节,怎么连句提点都不跟项文辞说?”

  “文辞想什么我很清楚。”祁玉成搁下笔,靠在椅背上,香炉中袅袅的轻烟让他面目模糊,“明枪暗箭他都在替我挡。”

  “所以你的意思是……”

  祁玉成想也没想便答:“他什么底牌都没有了,胜负和生死从来都只在我的一念之间,我不能让他输。”

  萧问无言以对,斟酌半晌只好说:“你对项文辞宠信太甚,如若他叛你,该当如何?”

  祁玉成挥挥手,让他出去,不想听他再说了,“世人皆会叛我,他却不会。”

  他觉得自己是块顽石,什么也听不进去,但项文辞也不遑多让,是一块逆着洪流,会一直稳稳待在他身边的另一块磐石。

  一直到入冬,祁玉成也没能从岭南启程,整顿兵马巩固边防花费了不少时间,在这方面萧问出乎意料地能干,他早些年在东宫有心成就一番事业,读了不少书,现在终于有机会带兵,每天早出晚归跑校场,忙得不亦乐乎。

  在这个关口,北边下了第一场雪,胡人挎上马刀,呼喝鹰犬越过长城,在会水与镇泽军开战。

  坊间不断有传言,太子殿下命途艰辛,国祚恐怕有难,南方一波未平,北方一波又起。

  从居延来的信如同雪片一般,一封接一封日渐频繁,信上说让祁玉成务必上心,在岭南和吴家搞好关系,而祁玉成就是不动。

  这天祁封到了,他纵跨大靖国土风尘仆仆赶来,进门后杯水未饮,跪倒在祁玉成面前,“少爷,北边药材全断了,前线退下来的战士一片药根都吃不上,吴家这边你必须尽快想办法!”

  “不行,我再找找别的路子。”祁玉成倔得像头牛,“你先用饭,后面再说。”

  祁封不起,死死抱住祁玉成的腿,“等不及了!鞑子全力进犯,誓要拿下我们的草场过冬,每天成千上万的人受伤,北边的一场雪积得没过膝盖,就连冻伤的人都数不过来,少爷……”

  祁玉成油盐不进,发着抖将祁封推开,火急火燎地走了。

  萧问毕竟在镇泽军中待了半年,深知将士甘苦,他听了祁封所言怒吼,“祁玉成!”

  程谚先上前安抚祁封,“别着急,我再去试试,我上次已见过吴家的姚小姐,她特意到访府上,我和她关系很好。”

  祁封一下攥住程谚的手,急道:“是姚知微姚小姐?她来岭南了?她母亲吴童现在掌权,最是疼她,找她定然可以!有劳殿下了!”

  项文辞预感到什么,先行告退循着灯火去了书房,进门时祁玉成正翻箱倒柜地找什么,一本本书上查找批注,正是他来岭南的数月间读过的,“我记得看到过,从海外采买药材……”

  “等不起了,吴家到底跟你要什么?”项文辞问。

  “来得及,直接从高丽到居延。”

  项文辞不依不饶,“有什么我们给不起的?”

  祁玉成坐在地上将一本书翻得哗哗作响,出口的话里痛恨和愤怒各自掺半,“他们让我跟姚知微成亲,是吴童那个女人掐断了向北供给的药材。”

  项文辞丝毫不意外,他蹲到祁玉成身边,“有个办法……”

  “项文辞,这事儿你别管了,总之跟你无关。”

  “跟我无关?”项文辞气极反笑。

  祁玉成自知说错了话,不做声了,转脸看着项文辞时无助又痛苦。

  项文辞哪怕再生气,也不会选择此刻伤害他,同样,也不会舍得他为难,“你也知道,你的事最是和我有关。她要你娶姚知微你就娶,姚小姐明知你是我的,她会听从她母亲强行撮合吗?”

  “若她同意呢?”祁玉成眉毛拧着,一次次不可料不可控的枷锁层层套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几乎快要变得透明。

  项文辞的飞鸟被困在狭小的天地,连双翼都展不开。他心痛不已,把祁玉成抱住,“那你就和她成亲,去他吴家把这出戏演完,先等大哥把这场仗打了。这也是个机会,我们表面上闹掰,我正好回京找遗诏去。”

  祁玉成痛心疾首,“你要我去给别人当赘婿?”

  项文辞急忙顺毛,“就是做个样子,顺势把两边的问题都解决了。”

  祁玉成挣开他,呆呆地坐着,看着虚空中的浮尘,项文辞去牵他的手,被他用力甩开,项文辞再牵又被他挣脱,项文辞不放弃,还去牵他,他终于舍不得松开了。

  但任他拉着手,祁玉成却扭过身子背对着他,摆出一副闭目塞听的模样,项文辞靠过去额头抵在祁玉成宽阔的后背上,轻轻说:“我相信你,更明白镇泽军于国于民于你有多重要,吴家提出的要求不难,姚小姐的终身幸福他们若不放在眼里,你也不必纠结,顺水推舟让他们把亲家的责任担起来。”

  入夜,项文辞放出一只凤头鹰,找到了早已逃出王府的项轶。

  “你早知有今天的事?”项文辞问。

  项轶坐在空荡荡的酒肆里,“姚知微来岭南时我便知道,她母亲召她回来,备了厚礼,让她上王府找过祁玉成多次,姚卫良从京中一而再再而三写信过来,却通通被吴家截住,殿下料想吴童势在必得。”

  原来他在岭南久耗等的正是这个结果。

  项轶递给项文辞一杯酒,项文辞第一次接过酒杯喝了,“你为感情困缚纠缠会觉得累吗?”

  项轶苦笑,“累,但也甘之如饴。”

  “祁玉成剑法已成,有他在你仍然杀不了程谚,待他成了婚,我跟你回京去。”项文辞道。

  “殿下果然没说错。”项轶忽然笑道,“你和旁人其实无甚不同,如果得不到祁玉成,你也是会翻脸的。”

  项文辞取过酒壶一杯接一杯地斟饮,透过竹帘凝望迷蒙的夜空,虽不搭腔,当晚却没再回南诏王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