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请命>第52章 予夺

  祁玉成好像学会了服软,吴童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私底下吴家的人都纷纷议论,自家小姐调教得好,春宵一夜后,那祁公子活脱脱变了个人。

  但杜九辩知道,压根没这事儿,因为那天夜里,祁玉成揪着他把近三年的货运账目通通理了一遍,让把所有往来内情一条一条说给他听。

  “玉成!大事不妙!”杜桓惴惴不安地赶走侍从,与祁玉成二人密谈,自从上回祁玉成托淮安王给他开了条货运水路,他就相当信任祁玉成。

  “姨丈怎地这么急?”祁玉成乖巧道。

  “这事儿你可得帮姨丈想想办法,前几日有一大批药到南沛去,我为省两天脚程走了条熟人的路子,结果遇上劫匪,药全翻云津河里了姑且不说,还死了几个押车的。”

  祁玉成问:“现在南方北方都不太平,途中出些意外,耗损多些再正常不过,有什么问题?”

  杜桓难以启齿地搓着下巴,“只是查下来,我怕大姐发现些别的,我偶尔会走打点好的路子,在结余和成本上稍稍挪点银两……”

  “什么时候发的货?”

  “昨晚。”杜桓直觉祁玉成有办法。

  “那这简单。”果然,祁玉成道,“我让王府下点单,就说这批药是我们要的,殿下指定了沿途几个驿站要补充药品,所以才走这条路,后续也不用再查了。”

  “好好好!”杜桓心道这祁玉成虽然早先是个刺头,一旦交往起来,才发现真是个好孩子,聪明又能干。

  这事不难,又是祁玉成交代的,程谚不疑有他,立马照办,也就这么瞒了下来,杜桓尝到好处,胆子越发大了,贪污的数额也越来越大,偶有不慎出了麻烦,祁玉成大事小情都帮他兜着。

  闲云潭影悠悠而过,不知不觉,王府上下已经开始布置年节了。

  因着想把祁玉成留在府里过年,程谚设私宴,甚至请了吴家几个当家人。

  照他安排,除夕宴上,姚知微和祁玉成一左一右坐他身边,其他人通通坐客位,现如今他是岭南的土皇帝,谁也没敢说什么。

  东风夜放花千树,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宴饮酒酣,祁玉成却很早就离席了,程谚喝得也不少,惦记着那个人经常发疯,放心不下来找,发现他在湖边舞剑,一招一式还是以前的动作,却似乎再也使不出灵流婉转的剑法。

  他的心不知从何时起静不下来了。

  就见他仰头又灌一口酒,身形失稳扑通一声跌进了湖里。

  程谚嚷嚷着来人,率先淌下水,把他捞了起来。

  祁玉成呛了几口水倒是无碍,落魄地坐在岸边,程谚拍拍他的背,听见他说:“三个月了,他是不是真的生我的气了?”

  远处宴上歌舞升平,眼前的人却孑然一身,落在这繁华之外,他忽然就觉得这个年过得实在难受。

  镇泽军又打赢一仗,捷报同时传到岭南和京城。

  程讴把捷报递给项文辞看,又给他夹菜,“祁平渊还是得力,明天让御史台把压下的军粮案翻出来,给西宁侯定个罪,以慰边关将士。”

  项文辞不动声色地翻军报,暗忖程讴还不如王湛,西宁侯真是投错了靠山,以往程讴拿着把柄要棋子们替他做事,这些人战战兢兢怕上面做主的人知道,不得不顺从,现在做主的人成了程讴,为他做事成了天经地义,这些“污点”却早晚会被程讴毫不留情地拿掉。

  “还有一事。”程讴说,“午后陪我见几个人,中书令一职空缺已久,太傅、姚大人、王将军都有举荐,去看看哪个合适。”

  哪有这样选中书令的,项文辞懒得理他,随口怼道,“选好看的吗?”

  程讴笑着说:“可以。”

  当真见到人时,项文辞一眼就看到了彭修元腰间别着的玉扇,他在同被举荐的三人中不算出众,但当程讴问起,项文辞只说彭大人言谈举止一丝不苟,兴许合适。

  “王湛举荐的那个谢氏,靳风查过了,跟祁司衡在翰林院私交甚笃,我不放心,你去帮我杀了。”程讴说完又补了一句,“好吗?”

  项文辞没说话,提起剑走了,他不是没有选择,而是早就选好了。

  他想为祁玉成在荆棘丛生的世道闯出一条路来。

  项文辞跟着那个姓谢的,在回府的路上坦荡荡撵走他的护卫和侍从,表明来意,问他还有什么遗愿和牵挂,然后干净利落地了断。他不知道这姓谢的是不是真有问题,但程讴想动王湛应是板上钉钉了。

  回宫复命时正遇上出宫的姚卫良,这人相当不待见他,动辄指桑骂槐,说他吃里扒外忘恩负义,但他还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姚大人。”

  “项大人这时间才办差回来,莫看岔了路,也莫把主子认错了。”姚卫良上上下下打量项文辞,注意到他袖口的一星血迹,心知他又在残害忠良,火气顿时压不住了,“甘为走卒,纵恶多端。”说罢一口啐在项文辞脸上。

  项文辞别开头,抹了把脸,什么也没说,姚卫良倒有点后怕,刚才只顾着出气,口不择言说了几句,万一下一个轮到自己……那便认了!横竖自己现在孤家寡人一个。

  于是姚卫良冷哼一声走了。

  项文辞只好回去洗洗干净再来见程讴。

  一路上他都在想,已经离开岭南三个多月了,遗诏下落不明,他在宫中没人可以商量,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严公公断然不会对外泄露遗诏的事情,程讴目前的表现也可以算作宁可信其有,那到底是谁把东西拿走了?

  路过暖阁,梅述春抱着汤婆子坐在榻上,项轶给她剥了只金桔,两人都未言语,画面祥和又安宁。

  他本不想打扰,梅述春却看了过来,项文辞便走近,项轶抛给他一个桔子,“多谢你,有了你我事儿少了很多。”

  项文辞低头剥桔皮,“还替你挨骂替你被啐。”

  项轶笑他,“谁啊?还敢啐你。”

  梅述春也掩着嘴笑起来,项文辞把半只桔子一口塞进嘴里,没头没尾地问:“陛下身边的严公公哪里去了?”

  项轶双眼一眯,“问这干什么?”

  “说不定遗诏在他手上。”项文辞答。

  “不在,他死了。”项轶说,“明明都逃出宫了,没几天又跑到皇陵去,让人杀了。”

  项文辞靠在门上久久未动。

  项轶抬眼看他,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这一生,违逆了多少本心。”项文辞直视项轶的双眼,后者愣了一下却又避开了。

  南诏王府。

  杜桓哭得歪在椅子上,祁玉成一边揉他的后心一边安抚,“没事没事,毕竟是一家人,母亲不会拿你送官的。”

  “这可怎么办啊,这次金额太大了,我不该那么贪心。”

  祁玉成急道:“我再去找殿下想想办法。”

  杜桓拉住他,“别把殿下牵扯进来,以往替我瞒的事可不能穿帮了,这次实在逃不掉,她正在查账,已经把我手上所有的生意都叫停了。”

  祁玉成状似大惊失色,“母亲不会打算把货运交到二舅手上吧!”

  “绝对不行!”杜桓猛地站起来,“走,我们找她去,这是我多少年的心血,怎么能拱手让人?”

  祁玉成麻利地备车跟着他出门,“去了怎么说?药在仓里不能久储,生意肯定停不得。”

  杜桓想了想,没说话。

  祁玉成又道,“九辩以往少有机会独立做事,小姨和弟弟接手又怕引火上身……”

  “玉成。”杜桓打断他,“一时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你年纪大些,多担待点,若不怕被族里人嫉恨,能不能先替我接着?”

  祁玉成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本来就挺讨嫌的,还怕什么?只是我一个外人,母亲会同意吗?”

  “什么外人!你要是外人我也是外人!货源和药堂她也许不同意拿在外姓手里,但货运可以,我帮你。”

  祁玉成抱拳,眼中似有泪光,“定不负姨丈所托。”

  吴童听完祁玉成的陈词莫名其妙,“你怎么为我分忧?你还会做生意?”

  祁玉成当即把他在杜九辩的账本中理出的成败利钝通通倒出来,而后说:“我确实没有经验,需要长辈们多多提点,但我愿意一试,请母亲恩准。”

  吴童支着额头,环视一室等着她发话的宗亲,反复权衡利弊,杜桓觑机起身,往堂中央一跪,“大姐!我因一时贪念铸成大错,但如今货运上的收益都是我勤勤恳恳挣来的,往来最多的几位老板也都熟识,我不愿为他人做嫁衣。如果你一定不要我再插手生意,我情愿交给玉成,水路通航也多亏了他。”

  在吴忧站出来反驳前,吴童抬手止住他的话头,“行,玉成你先试上数月,也让族里的老人看看你不是只会纸上谈兵。”

  次日,祁封站在南诏王府前给士兵们分发一叠叠的银票,捏着银票的士兵四散出城,前往各州收购铁和青铜,通过吴帮药商的货运路线送往居延,数日后镇泽军檄文告喻十三州,征选匠人打造兵刃。

  “表哥,你这是想摘掉谁?”程谚呷了一口地方新送来的普洱。

  祁玉成敲了敲棋子,提醒程谚专心点,“铜铁价格猛涨,你猜谁最着急?”

  “听说雁阁已经在跟你家谈价钱买铁了,是王湛吗?”

  祁玉成又把他将死了,棋盘一推,“跟你下棋忒没意思。”

  “雁阁江惟那几个人靠王湛养了多年,如今造机关没铁,买铁又没钱,还得找王湛要,虽说王大人现在没个倚靠,但据我所知他前几年倒贪了不少,大靖无将,才一直没人动他。”程谚压根不想动脑筋,往椅子上一靠。

  “你再猜,是他有钱还是我们有钱?”祁玉成浅浅一笑。

  “猜猜猜!有完没完了,歇歇成不?”程谚叫唤。

  遥遥一见姚知微来了,程谚马上收敛,起身将座让给姚知微,“姚小姐坐。”

  “多谢殿下。”姚知微也不客套,从怀中取出信来,“父亲的信。”

  祁玉成展信,好消息居多,彭修元顺利就任中书令,雁阁已讨债讨到了太尉府前。

  “文辞的事,帮我问了吗?”祁玉成见信中没写,问道。

  “问了,父亲害怕被旁人拿住把柄,只传了口信,说项文辞做了太子的鹰犬,杀了不少人。”

  桌上静了。

  祁玉成没表现出任何反常,很快就没再提,“你二舅,今年文选还打算一试?”

  “是,二舅一心入仕年年都去。”姚知微答。

  “我替他想想法子。”祁玉成两指摩挲着薄薄的信纸,不知想着什么,沉吟道。

  数日后,程讴闔上姚卫良的折子,“吏部尚书卖官鬻爵,贿赂公行,悬秤升官,指方补价。”

  彭修元拜道:“吏部尚书自先皇在位时便党附太尉,有本奏王大人前些日子被满京城追着要钱,下官恐怕事情另有内幕。”

  项文辞心道祁玉成推上来的这个人表面看起来不通人情,实则最懂上意。也不知是他教的还是彭大人自己悟的。

  “着御史台彻查。”程讴倾了倾身,“吏部收了谁的好处?”

  “岭南吴家。”彭修元道。

  程讴大笑:“这世上,倒还是祁玉成最懂我。”他笑意一敛,起身掐着项文辞的下颌,阴鸷道,“文辞,我们去把吴家连根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大家阅读体验如何呢?会不会觉得事件的逻辑有些晦涩?我个人觉得点到为止的节奏还挺顺畅的,但是怕大家读起来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