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请命>第70章 登基

  祁玉成快马加鞭进京,过了灞桥天色陡暗,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沿途柳条乱舞,马匹扬蹄嘶鸣,他赶紧稳住缰绳。当他越过高远的城楼眺望晦暗的天穹,乌云翻墨,成团而聚,随着一道剑气直破长空,如衔光烛龙冲上云霄,飘渺轻霞万道,偌大的京城回归静寂。

  “驾!”祁玉成又是一鞭,片刻不敢再耽搁。

  单骑穿过城门,蹄铁踏着石板,在清冷的街道上砸出的动静尤显突兀,有商户人家窗缝门隙微启,好奇的眼睛向外探看,想知道是谁在这政变的暴风雨前夕贸然打破平衡,那白衣公子提着长剑目不斜视,一根引线般牵动风云激变,直入皇城。

  过了午门,御林军南衙众军两侧列阵,见祁玉成入城便有人一声吆喝,关了皇城门,将他孤身封在了内城高耸的门楼之间。

  祁玉成不惧不退,缓缓勒马,朗声道:“叫程讴出来。”

  无人回应,铁铸的重门却被推开,彭修元率先穿过门洞走向祁玉成,众目睽睽下朝端坐马上的乱臣贼子行了一礼。

  “你也是祁玉成的狗?”程讴冷厉的声音传来,他一袭暗纹紫金龙袍随着步幅飘摇轻晃,从门洞下昏暗的阴影中步出,仍是一如往常虚浮的模样,此时在彭修元看来却偏生和这摇摇欲倾的帝国相似。

  彭修元躬身退让,“臣不是谁的狗,臣只做在其位谋其政的分内事。殿下心里清楚,不然也不会留我到今日。”

  彭修元退到一边,程讴阴狠的眸子落在祁玉成身上,嘲弄地笑了笑。

  祁玉成冷冷回视,不避不闪,与他正面交锋。

  “你是自以为本宫认输了,所以胆敢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程讴问。

  “胜负分明,不管你认还是不认。”祁玉成下马,边说边从掌中拔剑,拂霜剑锋痕厉厉却无甚光泽,显然祁玉成浑身仍是一分灵力也无,“我是来取你性命的。”

  程讴浑不在意,又走近了几步,“莫说是你现在空有一把剑,就算换作以前,你杀了我又能全身而退吗?”

  祁玉成对千军万马视若无睹,旋腕抬剑,指向程讴的心口,雨滴打在剑刃上被分割成一朵朵凌厉的水花,他笑道:“退?我此番进了京就断然没有退的道理。”

  程讴静了片刻,忽而阴鸷地说:“早该杀了你!若非你,怎会到这一步?”

  “错了。”祁玉成不欲多说,作势蓄力出剑,打算就此了断程讴性命,“这是你应得的结果,但你大可以恨我。”

  说罢,祁玉成力达剑尖,平直探剑而出,然而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一道人影从门楼上扑了下来,沉重地摔在地上,挡在祁玉成身前,牢牢攥着拂霜剑,指尖淌出一股股的鲜血她也浑不在意。

  “快走……”销声匿迹多时的皇后突然出现,挡在程讴的面前,抬起脸恶狠狠瞪着祁玉成。

  她眼里的执迷的痛恨浓郁得化散不开,此时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却不像那个工于心计、不择手段渴求权力的女人,而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母亲。

  程讴一时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盯着地上的人,不认识般摇了摇头。就在皇后打算再次催促他离开时,没来得及出口,祁玉成毫不犹豫一剑递出,刺进了她的胸口。

  话还哽在喉头,一口血喷了满地,华贵的凤袍上星星点点,殷红夹杂着泥点,绚丽又不堪。

  程讴大吼一声扑过来,抱住他当场断了气的亲娘,目眦欲裂地咆哮:“祁玉成!”

  祁玉成嘲弄般偏了偏头,“这也是你该还的。”

  眼见祁玉成又是举剑劈了过来,程讴当机立断丢下皇后,拔腿就跑,一边大声喊着:“拦住他!”

  御林军本欲动作,门楼上白殷抱着手臂闲闲一靠,装聋作哑,于是没人再动。

  程讴见无人响应,终于底气全无,疯疯癫癫跌跌撞撞往乾元宫跑去,祁玉成提着剑恶鬼般游哉地跟在他身后,阴恻恻道:“大势所趋,你拦得住吗?”

  程讴一路跑一路怀揣着微渺的希望,他想梅述春如果还活着,项轶就必然在乾元宫里,当他越跑越近,看见乾元宫门扉紧闭,腹部洞穿的梅述春和项轶的尸身靠坐在须弥座旁,他虚软地一跤摔在了云龙阶前。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祁玉成却二话不说,从背后刺了他一剑,“这一剑,替的是金钗,你现在或许能对他的绝望体会一二了。”

  程讴喘着粗气,手脚并用沿着汉白玉阶梯往上爬,断断续续一句话都难以说清楚,祁玉成却听懂了,他回答说:“你不记得了?金钗就是第一个背叛你的人。”

  又一剑刺在程讴的肩胛骨上,剑锋一挑,让程讴连爬的力气也没有了,“这一剑,替的是陛下。”

  程讴口中鲜血淋漓,嗓子里挤出粘腻混浊的声音,艰难地转过身来,下一刻眼前忽然一片温热,随即而来的才是撕心裂肺的剧痛,他一边嚎啕一边捂住双眼,但也就是片刻间,他的手掌也从手肘处截断,随之落地,接着一剑又一剑,他也成了一条砧板上的鱼,无力地抗争着,翻来覆去地翻滚挣扎。他直到失血而死,躺在一片脏污的血肉中逐渐僵硬变凉,也没能注意到,他身受的每一剑,都是他曾经留在项文辞身上的伤口,就连位置都被祁玉成记得毫无错漏。

  “这,替的是文辞。”说罢,祁玉成凶悍地将程讴狼藉的尸身一脚踢翻,听见乾元宫门缓缓开启,他举眸望见他最疼惜的那个人,双手满是鲜血,麻木得形同木偶,捧着一块翠玉玺印走了出来。

  天地沉寂,祁玉成耳边却尽是轰然之声,他头脑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已经浑然没有了先前的阴戾,像收起利爪的猛兽,扑过来将项文辞紧紧抱在怀里。

  到此时项文辞眼里黯淡下去的光才又扑闪了一下,他轻声说:“你爹说过,平生引剑为一快。”

  祁玉成明白,平生引剑为一快,项文辞此生却不想再拿剑了。

  “白殷率南衙御林军迎殿下归京!”随着白殷一声呼喝,京中全军整肃,齐齐喝应,铁甲与腰间佩刀一碰,金石之声响彻皇城,随着声威伏息,午门缓缓推开,接着端门、承天门、城门层层洞开,京郊待军已久的北方兵马让开一条通途,城中百姓沿途行礼,程谚一手御马一手握着靖安帝的遗诏,身旁跟着淮安王和祁司衡,在夹道的官民相迎下入主京城。

  他略显陈旧的袍子上绣着沧海龙腾,敛了浑身的病气,乘在马背上轩昂又威仪,越过众人径直走到乾元宫前,眸中有去都还乡人事已非的慨叹之意,也有少年君王临座登基的凌云之志。

  程谚看见浑身血污的项文辞先是慌了片刻,正欲下马迎过来,却见面若寒霜站在一旁的祁玉成轻摇了摇头,他便又停住步子,挺直背脊站定在殿前。

  祁玉成与项文辞并肩上前,撩袍跪下,项文辞双手捧起玉玺举过头顶,“迎殿下归京。”

  程谚眼眶中蓄着泪,对他二人人前的敬重很感激,但同样也为他们的疏远有些无所适从,“表哥……”

  “请殿下即日登基。”祁玉成打断道。

  程谚攥紧了拳头,看进乾元宫门内,这个曾经没有他一席之地的大殿,现如今却要他坐上最尊贵的位置,他收回目光碰上祁玉成毫无动摇的眼睛,沉沉的,如同寒星,蕴着黎民悲苦与期冀。

  程谚随即接过玉玺,迈开步子,越过二人,踏进殿中,吩咐道:“仪程如何了?”

  彭修元跟进门道:“一切筹备就绪。”

  所有事宜都已安排妥当,不过是皇位上临时换了个人罢了。

  程谚拧身,袍摆飞扬,坐在了至尊王位上,“行礼吧。”

  彭修元喝道:“鸿胪寺奏请颁诏!”

  层云尽散,苦雨终了,一时间日光皎然,穹宇廓清,随行的臣子们一一跪伏,鸿胪寺受传,于承天门宣诏,“今文武大臣、百司众庶,合辞劝进,尊朕为皇,以主黔黎。是日恭诣,布告天下,咸使闻知①。”

  众人恭呼,“吾皇万岁。”

  至此,天灾、暴乱、战争、政变,时局的动荡一一落幕了。

  程谚望向殿门外的长空,又环视阶前跪了一地的人,只觉恍然如梦。

  尘埃落定,程谚亲自去地牢请出了秦宗,老太傅在阴湿的牢里住了许久,出了牢来向新帝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想见祁玉成,然而宫人在皇城内遍寻不到,程谚下旨解了相府的封禁,仍是没见到祁玉成出来谢恩。

  “祁大人,表哥呢?”程谚问。

  “回陛下。”祁司衡道,“玉成与文辞跟着淮安王回撤的人马往江南去了。”

  程谚未料祁玉成走得如此急,更未料到此一别便是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

  ①改自明太祖《即位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