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长寄回座后,商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做什么去了?眼下比武都快进行到今日尾声了!”
若是骆长寄当真将他方才去同嵇阙后花园幽会一事告诉了商恪,对方怕是恨不得要将他掐死在当场,因此骆长寄自然不会实话实说,而是神色自若地道:
“方才将酒液打翻了,去处理了一下。”
“哦。”商恪倒也没执着于这个话题,随后又道,“今日这几场都是他国贵族子弟相斗,因而皇上才出来镇镇场面,往后他若是不来,南虞的子弟多半也没几个愿意上了。”
他啧啧两声,惋惜地道,“好一个美人,巴巴跑到咱们南虞来就为了挑个好夫婿,若是被晾在边儿上没人愿娶,怕是寻死的心都有吧。”
骆长寄默了默,朝楼阁之上由珠帘围起的区域看了眼,站起身来:“我去瞧瞧公主。”
商恪吐着瓜子皮,模糊不清地答应了一声。待骆长寄转身离去后,他又将目光钉死在了他的脊背上。
直到对方消失在了拐角,他才仿佛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转回台下,朝正在激烈打斗的两个羌国子弟吹着口哨助了声威。
骆长寄转到楼阁上时撞上两位小宫娥,捧着两碟点心看样子正往臻宁的坐席的方向走。
骆长寄轻声同她们交代了一番,又从她二人手中接过托盘,坐在了距离臻宁一步之遥的蒲团上,目不斜视地将点心推到了她面前。
臻宁并没有反应。她已然在此间一动不动地坐了将近两个时辰,此刻正以手撑在案几上酣然入睡。
骆长寄不好直接将她吵醒,心想着今日所见等回府后再告知于她也不迟,便打算着另寻个地方打发时辰,谁曾想一回头,恰好和一个嘴巴四周沾满点心渣的包子脸撞了个正着。
包子脸一只小胖手还放在他方才推到臻宁面前的糕点盘上,另一只还捏着一块山楂糕正往塞得满满当当的口中送,眼神呆滞地回望着他,似乎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行径会被察觉。
骆长寄思绪停顿了不到半刻,就意识到这个不过七岁的小包子他见过。
还没等他兴师问罪呢,小包子看着他一张天生冷脸自己倒是先慌了神,哼哧哼哧地从回廊另一侧爬到自己身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软软地拉住他的衣袖,斯斯艾艾地道:
“哥哥……我不是故意偷,嗝,偷吃的,你能不能不要告诉里面那个姐姐……”
骆长寄沉默片刻,拈起一块点心递到他嘴边,无声地挑了挑眉。
小包子看上去不怎么机灵,这种时候倒是心领神会得奇快,生怕骆长寄后悔似的虎口夺食,赶忙将那块山楂糕塞进了嘴里。
骆长寄:“……”
好好养在宫中的小皇子,这抢食的劲儿不知道的以为同自己出身同处呢。
骆长寄轻咳一声,趁着小包子埋头苦吃,试探性地问:“你母妃呢?怎么没跟着她?”
小包子口齿不清地嚼着嘴里的点心,似乎并不能完全理解他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母妃?”
同小孩打架争地盘的事情骆长寄做过,但是温温柔柔同小孩打交道的事儿骆长寄从来没做过。
他调度了下脸上的神情,使自己那张脸看上去温和了许多,又将声音放柔:“今日不是嫣夫人带你来的吗?”
小包子若有所悟,费力将卡在嗓子眼的糕点咽下去后,匆忙地说:“嫣娘娘…嫣娘娘在后花园跟大哥哥说话,让我跟六瑶姐姐先回春华殿!可是,可是我不想回去,就半途跑回来了…”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紧紧捂住了嘴巴,疯狂摇头:“不不!我什么也没看到!”
他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有些畏惧地看了骆长寄一眼,竟连好吃的都不要了,扭着屁股颠颠地跑走了。
今日的比武招亲以楼国费如许的胜出作为结尾,对方从擂台经过时还特意往楼阁之上的珠帘瞧了瞧,似乎以为美人一双妙目想必早已停留在自己身上挪都挪不开,然而他的算盘终究还是落了空。
早在他脸红脖子粗地同最后一位挑战者打斗时,那个他频频偷眼看去的方向早已空无一人,以致骆长寄跟着嵇阙走回承恩楼时都呆滞了片刻。
臻宁人呢?
嵇阙道:“放心吧,苏晏林把公主送回去了。”
骆长寄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些什么似的,微微皱眉问他:“你…对宫中那位嫣夫人,了解多少?”
其实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并没有多少底气,毕竟嵇阙身为外臣,也不太可能对嵇晔宫中的后妃有多少了解。
嵇阙正贴心地替他将马车帘子打起来,闻言挑了挑眉,道:“碰到小皇子了?”
他当真了解骆长寄,席间骆长寄不经意间看了小皇子和嫣夫人的方向几次,嵇阙都心知肚明。
骆长寄不置可否,嵇阙坐到他对面,斛阳已经敲响了马鞭,马车开始缓缓行驶起来。
车厢中备了些水果小食供他们吃喝,嵇阙随便从里头选了个橘子,边剥皮边道:“了解一些。”
“嫣夫人梅嫣,在宫中已有好些年岁了。她同小皇子生母许才人交好,再加上早年颇得圣宠,许氏病逝后皇上便将小皇子记在了她名下。”
这不知道的挺多的吗?
骆长寄心中油然而生起一股微妙的不平衡来,但嵇阙看向他的眼神无辜得要命,好像自己只不过顺脑记了记嫣夫人生平,毫无可指摘之处。
骆长寄别无他法,只能将那股不合时宜的不平衡强压下去,又问道:“何方人士?”
嵇阙道:“邠州。”
骆长寄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抱胸地道:“既然如此,她为何会同北燕使团的人有交集?”
嵇阙思忖片刻后,斟酌着道:“你确认她有私下同北燕的人交流吗?”
骆长寄一时语塞。他并未真正得见嫣夫人同小包子口中的“大哥哥”见面时的场景,只是凭借着嫣夫人投向北燕使团中的眼神,确实证据不足。
嵇阙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声,十分麻溜地给了他台阶下:“虽说后宫中妃嫔众多,免不了有勾心斗角,但嫣夫人能在其中站稳脚跟,却并不是因为嵇晔的宠爱。”
骆长寄道:“那是因为什么?”
嵇阙正要张口,帘外斛阳高声道:“主子,到了!”
骆长寄将帘子掀开一看,皱了皱眉。怎么就跟着嵇阙回到安澜君府来了?
诚然骆长寄心中隐秘地希望着能留下来同嵇阙多呆个一时半刻,但他还是顿了顿抿着唇道:
“若是第二日商恪到我府上来我不在,他难免要起疑。”
嵇阙歪着头,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缓缓地问:“纪明则腿断了?”
骆长寄没反应过来:“什么?”
嵇阙半边身体都倚在了车轼上,挑眉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出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
骆长寄在嵇阙的手朝自己的方向伸过来时就傻在当场,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嵇阙滚烫的呼吸同自己的面孔相隔不到一尺,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气息流淌在耳边时微痒的触感。
嵇阙见他紧紧闭上眼,像是真的很怕自己对他做什么似的,不禁有些好笑。
“他若是腿没断,有人上门来找,便直接来我府上通报一声就是。你我居所隔得只不过是三条街巷,又不是三个州府。
“小念啊,给你招来护卫,是要拿来用的。”
听他语重心长地在自己耳边念叨,骆长寄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衣袖,又默了默自己发烫的耳垂,咕哝了一句“知道了”,乖乖地跟着嵇阙进了大门。
然而嵇阙却忘记了一件事。如今已经深秋了,府上虽有客房,但因长期无人居住,平日里下人虽也打理着,但并未烧锅炉也没备炭火,此时住进去定是冰冰凉凉的,闹不好要生病。
他眼下已然将人带到自己的宅院里才想起这遭,心道不好,才有些尴尬地同骆长寄将情况解释了一下,又找补道:“倒也不是不能现在收拾收拾,你且等等,应该没一个时辰就能好——”
谁知骆长寄却先一步打断了他,抿着唇很快地道:“我…我怯冷,烧炉子太慢了,今晚先跟你挤一挤吧。”
嵇阙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着小念通红的耳垂和紧紧捂在袖中的青白手指,想到他从前在狱中病过一场,许是那时便落下了病根也说不定,顿时心口连同浑身脏器都抽疼了一阵,没多说别的,只吩咐斛阳多抱一床被子进来。
骆长寄方才脑子一空,心中好像有个声音在一遍遍警告他说,这次机会若不抓住便会错过,因而骆阁主今日头回说话没过大脑,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不过还好,嵇阙似乎也考虑到现在收拾客房来不及,竟也同意自己跟他同居一室。
此前骆长寄并未有过同嵇阙同住一室的经验。一来阆京小院颇大,二来嵇阙那时便十分尊重他身为半大少年的隐私,若无骆长寄邀请从不去他房中做客。
三来,骆长寄能感觉到,嵇阙表面上什么都淡淡的不在乎,但似乎对属于自己的领地颇为维护,虽说嵇阙从未说出口过,但他感觉得到。
因此今日嵇阙能够同意,骆长寄琢磨片刻,只能理解为今日他歪打正着撞了大运。
嵇阙卧房外已有一方檐廊,檐角挂了桐油灯,照得一方小庭院朦胧影绰。他二人将案几蒲团搬到廊下时,骆长寄感觉到自己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脑袋有些发晕,连带着看这院中景致都有些暧昧起来。
目睹着同样一方小景,嵇阙的感触比骆长寄只多不少,他的手不由得往酒壶的方向伸,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笑了下又收回去了。
下一刻,一只手将那酒壶提了起来,嵇阙眼睛睁大,只见最不喜欢看他喝酒的骆长寄抿着嘴将酒倒进小碗中放到了汩汩冒烟的小风炉上。
见嵇阙一丝不错地盯着自己看,他才低声道:“温热了喝,不伤胃。”
嵇阙愣了愣,旋即又笑得两眼弯弯。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