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新年的第一天，自是不能晚起。昨夜虽是守岁到深夜，但过年高兴，两人精神头都足的很。
周其和方晴在天刚有些光亮时就已经醒了，年初一不兴懒床，听着外头的鸡鸣，两人利落从床上起身，换上柜里最新最干净的棉衣，又相视一眼，互道一声新年好，一起去把昨夜封好的财门开了。
村里历来有除夕夜封财门的习俗。夜里吃完年夜饭后，将家中晾晒在外头的东西全部收进来，关上大门，不再出入，并用红纸把门缝给封上，人们认为这样做可以让财神的财气留在家中，新的一年全家人能够顺风顺水，衣食无忧，财运滚来。
开好财门，周其把家中大门敞开着，就进屋里添置待客的瓜果零嘴。昨晚守岁，两人坐在榻上吃到后半宿，盘里装好的吃食都被他们俩一扫而光，待会吃过早食，差不多就会有人来家中拜早年，待客的闲嘴可得准备好。
周其在屋里收拾时，方晴也灶房里头忙活。年初一早上不能吃荤食，得吃素食。老一辈的人认为大年初一早上吃斋就是吃“灾”，寓意吃掉来年的一切灾祸，以此祈求家人平安顺遂。
既是要吃素，方晴便揉了细面，又从院里摘了把绿叶菜一起煮了。单这么吃，面条味道有些寡淡，方晴便腊八那日泡的腊八蒜端出来就着面条吃。
腊八蒜，只听名字便知是在腊八那日制的蒜子，这蒜做起来也简单，只把蒜剥皮去膜，再放入无水无油的坛中，倒入米醋，放在阴凉处等到初一就能开坛食用。
蒜已经在醋里浸泡入味，颜色也由原先的白色转为翡翠般的绿，醋的色泽也变得更加深沉。蒜的辛辣和醋的浓酸相互融合，碰撞出奇妙的味道。
刚吃完面条，碗还没收进去，外头就有动静传来。
门被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刘雨清亮又高昂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进来:“晴叔，周叔新年好啊！”话音刚落，刘雨就跨进了房门，他一袭水青色新衣，眉眼间都是笑意，一见方晴和周其二人便拱手躬身做礼:“祝周叔晴叔新的一年身体安康，万事如意。”
方晴一听见他的声音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笑着把他扶起来，往他手里塞了个红封:“雨小子也新年好，新的一年望你长安常乐，顺遂无忧。”周其也笑着从灶房提了壶热水出来，给他泡了杯陈皮姜枣茶。
姜是用的枣子是自家种的，个大籽小味甜，冬日闲着无事抓一把配着茶一起，能吃上一个下午。陈皮是前两年趁着天气好，把吃剩的桔子皮晒干了存下来的。冷天里这两样和生姜一起泡着喝能暖身驱寒，调理脾胃。
外头天冷，热茶端上来，刘雨也就接过喝了一口，尝到这一口香甜又带着股辛辣的奇怪味道，他由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茶杯，不死心的又尝了一口。
本是觉得味道有些奇怪，没想到越喝越喝出些兴头来，他端着空杯子，自己给自己续了杯茶，又看向方晴问道:“晴叔，这茶怎么泡的，喝起来先是感觉又甜又辣有点奇怪，多喝几口又能喝出些不同的香味。”
方晴把装满吃食的盘子放到刘雨面前，闻言回道:“这茶易做，生姜去皮切片，放三四片和去核的红枣晒干的陈皮一起用热水冲泡就成了。”
“第一次喝这茶是有些喝不惯，你晴叔也和你一样。”周其洗过碗出来，在方晴旁边坐下，“你还好些，他愣是喝了差不多七八天才适应这味道，要不是这茶喝了对他身体有好处，估计他第一口尝了味道就再也不肯喝了。”
听周其在孩子面前这么说自己，就算是事实，他也有些羞恼，大过年的不好生气，他忍了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在周其胳膊上拍了一下，略带埋怨的说道:“本来味道就有些怪啊，你自己一开始不也喝不惯，怎么还好意思说我的。”
见方晴有些恼，周其立马住口不说了，还捏了捏方晴的掌心，笑着哄道:“对，这茶味道是有些怪，又放陈皮又放生姜的，头一次喝确实是有难接受。我第一次泡的时候不知道分量，还放多了生姜，弄的这茶更是难以下咽，也难怪你后来不想喝。”
周其给了个台阶，方晴也乐的顺着下，周其放多了姜是事实，但他自己对吃食的口味也确实更挑剔一些。可能是自己的手艺不错，导致他碰见自己不太爱的口味，就更挑一些。若是没得选，他还能凑活着吃下去，要是有的选，他就一口都不肯碰了。他娘那会也发现了他这性子，还笑他这样的，不该是个农户，合该是个少爷命。
方晴和周其笑闹时，刘雨正坐在他们对面嗑着瓜子认真的看着。刘雨是很喜欢方晴和周其他们两人的相处方式，这也是为什么他爱往周其家跑的原因。就他知道的，寻常夫妻多了不说，三五天里总会因着些大事小事吵上个几回。他家他爹娘是这样，他哥和他嫂子也会因着些莫名的事争起来，虽说大部分都是吵上两句就过去了，但是次数一多，刘雨也觉得烦躁。
本来他以为，世间的夫妻都是如此，但他发现周叔和晴叔好像从没红过脸。一开始发现时，他还有些不信，仔细观察了几天，他发现了端倪。
他发现他们两人不是不会吵架，只是他们都更能向对方低头，就像刚才，一发现方晴有些恼了，周其立马就能低头认错，开口哄人。这事儿要是放在他哥嫂身上，可不得好好拌上两句嘴。虽说拌嘴也不是说他们感情不好，他哥嫂蜜里调油的时候也不少，只是他们俩一吵嘴，就他这个弟弟被支使的团团转，他们俩吵架最苦的还是他自己！而且想要躲出去也没用，饭总得吃，觉总得睡，家总得回，怎么都逃不掉！前段时间，就下雪那阵子，一家人坐在炉火边闲扯时，他娘不知怎么说起了他的亲事，说再过个两年也得预备着给他说亲了，他那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得去向晴叔周叔取取经，怎么才能向他们那样，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脸都不红一下。
可能是刘雨的目光太过炙热，方晴和周其说话时老觉得有人一直盯着自己，抬眼一看，刘雨正端着茶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
“怎么了，雨小子，可是有什么不对？”周其也注意到刘雨炯炯的目光，一时只觉有些奇怪，屋里就他们三个人，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怎么看的这么认真？
“没，没看什么，我刚在想事呢，哈，哈哈。”刘雨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实在不敢让他们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在周其家坐了会，刘雨就得回去了，他辈分小，还得去别的长辈家拜年。方晴和周其也跟着他一起出门，虽说他们俩都没什么血脉相连的亲人要走动，但村里的一些婶娘叔伯原来都对他们多有照顾，如今他们也成家了，但以往的恩情却不能忘，于是每年过年，他们两人都会去看望一番，走动走动。
早上出门拜年，一直到晌午才到家，最后走的正好是小虎子他们家，一见周其他们进门，他就扑上来行了个大礼，吉祥话是张口就来，逗得一屋的大人哈哈大笑。
周其见他今日穿的喜庆，红通通的棉衣衬得他像是个年画娃娃，头顶还用红色的头绳扎了两个揪揪，看起来可可爱爱，讨喜的很。于是等他说完一溜的吉祥话后，一把把他抱了起来，方晴也从怀里掏了个小红封放进他棉衣的兜里，还伸出手指逗了逗他。
在小虎家和虎子奶奶拜过年，又坐着聊了聊，喝了杯茶，两人就起身告辞。没想到小虎子不乐意了，缠着他们两人想留他们在家吃饭，要不是昨天他娘反复叮嘱他今儿不能哭闹，他都想向他奶哭一哭，让他奶帮忙留他们下来做客。
这么一来，临出门前，周其和方晴还抱着小虎子好好哄了哄，把他哄好了才告辞回家。出大门前，方晴还模模糊糊听见虎子他爹酸气十足的问虎子是更喜欢他们俩还是更喜欢他这个爹，这话听的方晴一个踉跄差点没摔着，回头一看，虎子正伸着他馒头似的小手捏抓着他爹的脸，抓的他爹嗷嗷大叫，求自家儿子松松手。他们俩父子这相处实在有趣，看的方晴都笑出了声，惹得周其在一旁有些莫名，不禁开口追问。
一到家，方晴就进灶房做晌午饭去了，把米洗好放下锅蒸后，方晴又拿了两个盘子出来夹菜。昨儿晚上的菜还剩了大半桌，就家里两人吃能还吃上个好几天，剩了这么多菜，今儿中午自是先把剩菜热了吃。
昨夜下了一场雪，一个上午过去，路面的积雪早被踩化，惟有屋顶树梢和远处群山还依旧披着白装。正午时分，云层悄悄露出一缕细缝，阳光从缝中穿过，照耀在洁白的雪面，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雪后初晴，积雪消融，融化的雪水顺着青黑的檐瓦留下，滴落在地，发出滴答的响声。方晴站在屋檐下，时不时伸手接住一滴雪水，玩的乐此不疲，直到身后覆上另一个人的体温，他才顺从的收回手。
周其微微低下来贴了贴方晴被吹的有些发凉的脸，软下嗓音说道:“化雪天冷，进屋暖暖。”
方晴点点头，跟着周其进屋，屋内炉火已经点燃，暖意阵阵，直窝人心，一缕薄阳从窗外照进，暖洋洋洒在地面上，照亮一室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