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言的妈妈很漂亮,气质和气色都很好,一看就是长年养尊处优的人。

  仓鼠小温之前是见过陈柏言妈妈的,在高二陈柏言从重点班空降到他们班的时候,他妈妈曾找来学校,要求老师给他换班。

  那天他迟到了,翻了校墙,跑着上楼,与班主任、陈柏言妈妈和陈柏言迎面碰上,十分倒霉的得了几声训斥。

  当时,陈柏言妈妈看向他的眼神好像很复杂,不过他能辨认出其中一种——嫌弃,因为她盯着他的校服看了一眼,微皱着眉别过头。

  那一块不小心蹭了点墙上的灰,脏兮兮的,像是好久没洗的污渍。

  因此仓鼠小温对陈柏言的妈妈印象并不太好。

  陈柏言淡淡地叫了声“妈妈”,去了厨房,把买的东西放进冰箱里。

  趴在陈柏言妈妈怀中的小孩,一见到陈柏言,就立马不闹了,噔噔噔地跑过去,张开双手抱住陈柏言的大腿,奶声奶气地喊了几声“哥哥”。

  陈柏言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仓鼠小温坐在冰箱顶上看着他们,小孩估摸有两三岁,还未长开的五官与陈柏言隐约相像。

  “哥哥,抱。”小孩仰头,眼睛又黑又大,望着陈柏言,充满了渴望。

  陈柏言依言将小孩抱起来,小孩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

  由于高度的上升,他注意到了仓鼠小温,兴奋地指着它喊:“大老鼠!”

  “吱——”仓鼠小温心累了,不想解释了。

  陈柏言的妈妈也走了进来,顺着小孩指的方向看过去,蹙起秀眉,问陈柏言:“你不是不喜欢带毛的动物吗?”

  问完后,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奇怪,似乎有了某个可怕的猜测,稍稍拔高了音量:“是不是那个男生送给你的?”

  陈柏言单臂抱着小孩,抬手将仓鼠取下,握在手心中,淡漠回道:“不是。”

  陈柏言妈妈却如临大敌,攥住陈柏言的手腕,死死盯着仓鼠,怨恨的目光像是要拔了它的毛,剥了它的皮。

  太恐怖了,仓鼠小温缩在陈柏言的手心里。

  陈柏言妈妈硬生生挤出了几个字:“你还喜欢他吗?”

  “是。”陈柏言坚定道。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改变。”陈柏言妈妈失魂落魄起来,“他到芋﹤圆玛丽苏底哪里吸引你了?成绩差,风评差,家庭混乱,到处惹是生非。”

  “如果……如果你真的喜欢男生,就不能换一个优秀的吗?”

  她已经一退再退了,从不接受儿子的性取向到只要求他找一个门当户对,能配得上他的。

  陈柏言闻言,面上微愠,挣开了她:“我只要他,而且你不是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吗?”

  陈柏言妈妈下意识看向小孩,小孩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歪着脑袋,朝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陈柏言妈妈微怔,眼神依旧难掩落寞。

  虽然有了替代品,但陈柏言是她一手培养长大的,怎么能一样呢?而且,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精力再去培养出另一个“陈柏言”了。

  不止要付出精力、时间和金钱,更重要的是陈柏言的优秀无法复制,也无法确保未来对他的掌控。

  陈柏言把小孩还给他妈妈:“我去楼下餐馆吃,冰箱里有很多新买的食材,你自便吧。”

  陈柏言与她擦肩而过时,手被抓住了,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忧伤:“妈妈只是想来给你做顿饭。高三压力大,看你都瘦了好多。”

  陈柏言不动,抿着唇面色冷淡,以沉默来拒绝。

  他妈妈渐渐松开了手。

  而仓鼠小温还在懵逼当中,从好奇到震惊,再到抓狂,脑子一团浆糊,快要炸了。

  陈柏言妈妈居然知道陈柏言喜欢男生,还知道陈柏言喜欢晏温!并且去打听过他。

  还有那个“这么多年了”,是什么意思?

  所以陈柏言其实很早就喜欢他了,不止他知道那些年。

  “柏言,你才17岁,一辈子还很长。”陈柏言妈妈对着门口的背影喊,“你怎么就确定一定是他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喜欢男生,甚至讨厌同性恋,你该怎么办?”

  “你不能为了他,为了这种幼稚的感情,毁了自己。”

  ***

  陈柏言的心情明显低落下来,具体表现在他说去楼下吃晚饭,结果上了一趟公交车,而且还是盲目上车,哪辆先来坐哪辆,不知道终点站在哪里。

  而仓鼠小温被迫跟着盲目,第一它发过誓要跟陈柏言冷战,虽然后果还没想清楚,但是它要做一只有原则的仓鼠。

  第二它暂时不知道该和陈柏言说什么,刚才的信息量太大了,它一时难以消化。

  它现在就想知道,陈柏言到底是什么开始喜欢他的,藏得那么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其次,陈柏言出柜时,和他家人说了什么,他家人又对他做了什么,双方看起来虽然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都不太对劲。

  在沉默和思考中,终点站到了,下了车,发现是一个婚庆公园,恰好公交车是520路。

  陈柏言抬腿走进公园,公园里有一座教堂和一片海,他漫步靠近灯塔,然后停住,在边缘坐下,双腿悬空。

  浪潮平静,海风徐徐。

  他满腹愁绪,脑海里不断回放他妈妈说的话——

  “如果他不喜欢男生呢?”

  “甚至讨厌同性恋!”

  其实没有如果,晏温确实不喜欢男生,就算不知道他是同性恋也讨厌他,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不是没考虑过未来,现在高三了,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就会分道扬镳,以晏温那样洒脱的性格,无论去到哪里,都能开启全新的生活,那他呢?他要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每每进退两难时,他也想过放弃,不要喜欢晏温了,不仅一次质问过自己,为他放弃那么多,值得吗?

  这条路本来就很难走,何况暗恋着一个直男,可是他始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只要一见到他,密密麻麻的酸酸涩涩的心思就全抽丝剥茧般涌了出来,目光跟随,受他牵动。

  一切都脱轨了,在黄昏下少年擦肩而过的回眸一笑中。

  有时痛苦,但快乐更多。

  仓鼠小也烦恼着,暂时理解不了陈柏言的郁闷,现在还得分出心思看住人,生怕他想不开要跳海,不得不丢弃原则,开口道:“喂,陈柏言,不要坐在这里,很容易掉下去的。”

  陈柏言的眼珠微澜泛起,喉结滑动,轻声揉碎在风里说:“再讲几句话。”

  “什么?”

  让我饮鸩止渴一下。

  “陈柏言,我不想跟你一起死。”仓鼠小温生气道。

  陈柏言忽地笑了,举目远望,跃动着稀薄月色,轮廓忧郁,两片薄唇上下一碰,但声音很低很低,仓鼠小温没有听见。

  ——“可以的话,我死也要和你一起。”

  但是马上又后悔了,算了,应该祝他余生欢喜的。

  因此,多年后,当他直面死亡时,唯一的遗愿就是希望晏温一直快乐,有人爱他,有人护他。

  仓鼠小温看着陈柏言比平时面瘫还木然的脸,有点后悔,不应该在他难过的时候朝他发脾气的,于是试图弥补。

  “你在想什么?可以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你呢?我可厉害了。”

  陈柏言沉默了很久,就在仓鼠小温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毕竟他一向很能藏住自己的心事,他却意外袒露了。

  “我在想,我为什么要与这个世界为敌?”

  明明,他前程似海,一片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