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近日多次人身攻击,仓鼠小温深知无法辩解,保持沉默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它吃饱喝足后,躺在床上消食,突然想起它之前的一个计划——接近晏温,撮合他和陈柏言。

  果然,舒服的日子过久了,容易忘事。

  它抬高爪子,重重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费劲儿地翻身爬起来,肚子沉甸甸的,走路艰难。

  它寻思着,它开口说话,没有吓到陈柏言,应该也不会吓到晏温吧。

  走到一半,它又停住,可是他怕鬼诶。

  晏温人莽胆子小,从不看恐怖电影,睡觉要开灯,昨晚是因为太累了睡得沉,才没有闹腾。

  这毛病在工作之后,才稍微好了一点,毕竟经常有夜间拍摄的活儿。

  如果它突然告诉晏温,它是七年后的晏温,灵魂意外穿越到了现在,晏温会不会把这当成灵异事件,然后报警抓它。

  它虽然没进过监狱,但看过电视剧和电影,监狱一般都是暗无天日的,吃不好睡不好,早起劳动,到点放风,说不定运气不好,遇上凶神恶煞的室友,还得做小伏低,任人欺负,惨绝人寰。

  此刻,仓鼠小温全然忘记自己只是一只仓鼠了,最坏的后果,顶多被晏温踢出门外。

  就在它犹豫之时,晏温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晏清,他问晏温现在在哪里。

  晏温胡诌了家附近的一个宾馆名。

  谁知,晏清说他也在那边,有事找他,报了个地址,让他赶紧出门。

  晏温怕露馅,装作底气很足的样子:“有事电话里说。”

  晏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电话里说不清。”

  晏温挂断电话,急忙穿好鞋子,捞起仓鼠,临出门前,想起自己的屁股见不得人,又套上了昨晚那件大衣,被遮得严严实实。

  取下房卡,换鞋,开门,出去,确定锁好了门,晏温朝电梯走。

  “晏温。”

  晏清的声音冷不丁从后面传来,晏温诧异回头,看见晏清从隔壁房间出来。

  他的第一反应,晏清在骗他。

  没有外人,晏清不复斯文扮相,凌厉的目光将晏温全身上下扫视了一片,联想到昨天撞见的那个男生,那个男生从楼上下来,似乎也在这个酒店开了房,而他的儿子骗他说在一个宾馆住了一晚。

  晏温根本消费不起这里的服务。

  所以,他是和他喜欢的那个男生来开房了,昨晚过来给他通风报信,也可能只是顺便而已。

  晏清顿时火冒三丈,冲过去拽着晏温的衣领:“十七岁,还没成年,你就敢跑来跟男人睡了!”

  晏温闻言,嗤笑一声,丝毫不畏惧,对上了晏清愤恨的眼神。

  “你不也是十七岁跟男人睡吗?我们这种叫遗传,你变态,生出我来,就是小变态。”

  啪!

  晏清扬手就扇了晏温一巴掌芋ě圆玛丽苏。

  晏温的舌尖顶了顶麻痛的左腮,尝到一丝铁锈味,眸子阴沉,愈加咄咄逼人:“你不仅和男人睡,你还睡你男人的女人,还搞出种来,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被戳到了痛处,晏清气急败坏,往日的精英形象顷刻崩塌,他捏着晏温的脖子,眼白缠满了血丝。

  “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没有我,你早就冻死了。好呀,现在长大了,学会咬人了。”

  晏清正值中年,精力旺盛,晏温的力气没他大,呼吸被掐断了,脸部迅速涨红。

  他两只手的手指紧抠着晏清的手臂,试图挣扎,字句艰涩道:“如果我是女生,你还会收养我吗?”

  仓鼠小温听到这一句问话,心里的苦涩铺天盖地,汹涌得要将它淹没。

  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可晏清至死都没有告诉他,可能是他问得太晚了,时间来不及,也可能是晏清不愿回答,留给彼此最后的体面。

  仓鼠小温期待听到晏清的真实想法,但晏清始终没有出声。

  它也没有再听到晏温的声音。

  晏清该不会真的要掐死晏温吧?

  仓鼠小温心惊胆战。除了出柜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和晏清产生过正面冲突,而现在,事情发展渐渐不受控制了。

  它赶紧爬出来救晏温,趁晏清的注意力全在晏温身上,两颗牙齿狠狠地咬住他的虎口。

  晏清吃疼,挥手把仓鼠甩了出去。

  仓鼠小温撞到墙壁上,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撞出来了,掉下去的时候,头晕目眩。

  这感觉,是不是要穿回去了?

  仓鼠小温摔在地上,痛得蜷缩成一团。

  晏温见状,怒火烧心,用力推开了晏清,蹲下捧起仓鼠查看伤势。

  仓鼠紧闭眼睛,奄奄一息。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电梯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几个穿黑西装,身材健壮,神情严肃的男人。

  晏清顾不上整理自己的狼狈,看见来人,指着晏温,对打头的人说:“把他带走。”

  为首的人点了点头,一挥手,黑衣人一哄而上,手法颇为娴熟地擒住了晏温的肩膀和双手。

  晏温握住仓鼠的身体,在压迫下尽可能减小手的力度,他怒目瞪着晏清:“你要对我做什么?”

  晏清悠慢系好领带,冷笑道:“看来你对那个男生也没多了解。”

  “什么意思?”

  晏清说:“告诉你也没问题。那个男生姓陈,对吧?”

  “他也是同性恋。”

  一座横亘在中间的大山断裂倒塌,轰隆卷起扑天尘土,滚滚巨石朝晏温砸来,他的瞳孔急剧扩大,被难以置信占据。

  陈柏言怎么可能是同性恋?

  然而,晏清的下一句话将他从悬崖边上轻轻一推,彻彻底底地打入了深渊。

  “像他们这种有钱人家,最在乎的是名誉和声望,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败坏名声的异类,所以在得知他是同性恋后,立马斥巨资为他建了一所医院,专门为他治疗。”

  晏温如坠冰窖,全身冰冷僵硬,是指尖传递而来的仓鼠的体温让他暂时维持着理智。

  “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条件谈判,居然这么轻易就逃出来了,不过商人嘛,唯利是图,这座亲手为他打造的牢笼,投入了商业使用。”

  晏温终于听出来了,晏清要把他送去那所医院,可那哪是什么狗屁医院,分明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戒同所!

  晏温情绪激动起来,看晏清的眼神就像在看仇人:“晏清,你他妈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逼我!”

  晏清眼中闪过一丝凄苦,缓步靠近他,揉了揉他的头,坚定的语气中夹杂着忆起往事的悔悟:“正因为我走错了路,才不能让你重蹈覆辙。”

  “你流着我的血,跟了我的姓,你是我的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踩着我的来路,一错再错。”

  “我不是你。”晏温甩开他,咬牙道,“我没有你那么懦弱,也没有你那么无耻,我自己选的路,我承担得起一切后果。”

  “你还小,不懂事,以后你就会明白,有些代价是你根本付不起的。”晏清笑得朗月清风,带着父亲对儿子的关怀,“晏温,我可以不要求你必须和女人结婚,但你一定不能喜欢男人。”

  晏清说完,不想再听到晏温对他的控诉,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交差了。

  “学校那边我已经帮你办好了休学手续,等你治好了病,我就接你回家。”

  “滚,你才是病得最重的那个!”晏温冲晏清大喊,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挣扎,所以抓他的男人放松了警惕,他趁机挣脱开来,拔腿就往楼梯出口跑,用最快速度冲下去。

  那些人火速追了上来,分头包抄。

  晏温奋力地迈着双腿,冷风如刀割,呼进的氧气灼烧着他的喉咙,但他不敢停。

  他知道,一旦被抓住了,这一生将暗无天日。

  外面下起了大雨,撑开的雨伞增加了晏温躲避的优势,他淋着雨钻进了一条弯弯绕绕的小巷子里,左穿右拐,把那些人甩开了。

  晏温抹了一把纵横面孔的水,伸手去摸口袋里的仓鼠,拇指轻轻摁在它的腹部,气息微弱。

  得赶紧找一家宠物医院。

  他又重新扎进雨幕中。

  雨声很小,晏清说的每一句话,不断在耳边回响,像一道道震耳欲聋的轰雷。

  陈柏言原来也喜欢男生。

  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

  陈柏言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他要永远站在神坛上,永远光风霁月,永远被人们赞扬和仰望。

  而不是因为世俗的偏见,摔进泥里,被厌恶、被抛弃和被剥夺。

  雨水飘进眼眶里,模糊了视线,泛起了酸涩。

  ***

  幸好只是擦伤了背部,内脏没有大碍,伤势不严重,仓鼠很快就转醒了。

  仓鼠小温一睁开眼,晏温憔悴的面容撞进视线,它微微一怔。

  其实它是在晏温逃出来后才晕过去的,所以晏温和晏清之间的所有对话,它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晏清曾经动过这种念头。

  再回忆之前种种,大概是它穿越回到七年前这个契机,重新转动了时间轴轮,让曾经隐藏在表面下的事情一一浮现,揭露在它面前,而七年前的晏温代替他经历着原本不用承受的痛苦。

  它突然很心疼晏温。

  虽然,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可如果不是它,晏温也许会更快乐,不用知道那么多残酷的真相。

  不。

  仓鼠小温立马否定了。即使不发生这些事,晏温也不可能真正的快乐。

  他那么缺乏安全感的一个人,自懵懂不知世事的青春期起,目光就一直追逐着陈柏言,即使往后年年岁岁,不再相见,可无论遇到多么惊艳的人,他都无法再真诚地重新喜欢上另一个人。

  暗恋的无疾而终,注定了他这辈子的孤独。

  晏温脑子乱糟糟地守着仓鼠,等它醒来,如同死水般的心终于起了一丝波动,勉强扯出一个淡笑,但很快又失去支撑的力量,垮了下去。

  他攥着手机,屏幕陆续弹出消息和未接来电。

  早就放学了,陈柏言回到酒店发现他和仓鼠不在,给他发了很多消息,问的都是仓鼠在哪里。

  他不敢回复,陈柏言看起来不在乎仓鼠,可又好像特别珍视它,要是被他知道他害仓鼠受伤了,陈柏言可能会对他生气。

  晏温索性关了机。

  付完医药费后,晏温身无分文,带着打完针的仓鼠流浪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