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意?”

  秦姝之顿住脚步, 无奈低头下望,看着腿上多出来的一只挂件。

  她是准备回去一趟的,虽然被允许在皇宫内四处走动,但一夜未归, 兴许会引起注意。

  小景淮发出嘤嘤咛咛的哼唧声, 是狗祈求或焦急时发出的声音。她仍不太习惯用人类的语言表达情绪。

  “不希望我离开吗?”

  秦姝之询问, 伸手把腿上的小孩拉开,蹲下身与她对视, 温声道:“要说话,否则我不明白。”

  小景淮张了张口, 许多想说的话一齐堵上了喉头, 不知该如何拆解, 先吐出哪一句。

  秦姝之是个怪异的人类,身上没有味道, 能让她睡好觉, 她需要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不止是不离开。

  但女人怎么会答应呢?

  “留…在这。”她满目认真, 梳过的乌黑发丝柔顺垂在颊边,将脸衬得更小更白,“我可以…饲养你。”

  “饲养?”

  秦姝之诧异地轻扬了下眉,哑然失笑。出乎她自己意料的是,她没选择纠正女孩用词错误,而是问:“你要如何饲养我?”

  小景淮歪头思考了片刻, 转身跑去关上宫殿大门,又窜进房间内, 将床上的帐子扯下长长一条, 拽着秦姝之进来, 走到床边,用布条的一端系于女人手腕,另一端系上床架。

  雪白细瘦的腕骨被粗糙的布条牢牢缠住,秦姝之低眸瞥了眼,未试图解开,站在床边,好整以暇地望着小景淮,好奇她还能做出什么离奇之事。

  但小景淮环顾了一圈房间,又跑了出去,她隔着窗户的破洞,看到女孩直接跳上宫墙,翻越了出去。

  “……”

  人一走,房间瞬时落入寂静,令人能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秦姝之一时失语,望着破败的房间,难以置信她竟正在陪一个小孩玩这般幼稚的游戏,甚至被拴了起来。

  真想将她当成牲畜饲养吗?她无奈哂笑。

  不知道女孩做什么去了,但秦姝之必须趁此时机回去一趟,以表明自己不曾失踪。

  用灵力轻易斩断手腕上系成死结的布条,她离开房间,轻松越过城墙,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等她处理完下属寄来的信件,重新回到西北角的废弃宫殿,却发现宫门大开着,庭院内散着一地东西。

  有不知从哪顺来的被褥,一看便知属于后妃的华丽衣裳,一把扫帚,一个很大的食盒,还有厚厚一沓白纸。

  院里不见小景淮的身影,却忽听远方传来一声震响,令她心脏一颤,立刻转身朝声源方向寻去。

  是后花园的方向,那边正处最北,离西北角是稍近的。

  她以灵力赶路,很快抵达后花园,恰巧看到边缘的梅园内树木折了几棵,而小景淮正将一个宫人服饰的女子压倒在地,掐着她的脖子,像只失控的野兽。

  宫女难以发声的嘶哑叫喊与眼前危险的一幕同时刺激着秦姝之的神经,令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住手!”

  她抬掌拍出一道灵力,将小景淮推开。

  难以阻挡的力量令小景淮在地上滚了几圈,宽大白袍沾了一身泥土。

  停下后,她低伏于地面,浑身紧绷显出攻击之势,抬起头,一双血瞳裹挟着疯狂的愤怒撞进秦姝之眼里。

  冰冷,血腥,没有人性。

  这不像人类的眼神。秦姝之心头微凉。

  场面僵持了片刻,谁都没有率先开口,直到躺在地上的宫女缓过气来,惊恐地尖叫着“有怪物”,伤到的嗓子嘶哑瘆人,翻过身连滚带爬地跑走。

  秦姝之即刻打过去一道浅绿色的灵力,见其没入宫女身体,才放下心,长长叹了口气,不解:“你想杀了她?”

  小景淮死死盯着她,不答反问:“你去…哪了。”

  “回住处一趟…你是在找我?”

  秦姝之蓦而明白,她是想找那个宫女问路?

  “猎物…不可以…逃跑!”小景淮显然仍旧在愤怒,连喘息都格外粗重。

  秦姝之有点后悔先前不作反驳,她解释:“我不是你的猎物,弱者才可能会被当成猎物,我比你强大,你无法囚困我。”

  “强大…”

  小景淮思考片刻,大抵是明白了,不是只要对方答应,就能彻底留下她,唯有无法反抗自己力量的人,才能成为无法逃离的猎物。

  “打不过…”她苦恼地拧起眉头,紧盯着女人,目光仔仔细细将她爬了个遍,“那…我当你的…猎物,你带我走。”

  “我那边人多眼杂,你去不得。”

  秦姝之缓步走近,将小孩扶起来,拍拍她身上的泥土,施了个净尘诀,抬眼与之对视,“为何一定要有一方成为猎物呢?”

  小景淮目露迷茫:“那还能…是什么?”

  “朋友,姊妹,家人,不好吗?”

  “你是人类。”

  “你也是人类。”

  秦姝之拉起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你看,我们长相相似,有着一样的皮肤,身体与手脚。”

  小景淮歪了下头,不说话了,眼底仍埋藏着困惑。

  思想非朝夕可改,秦姝之不再多言,将她抱起来,往宫殿方向走,“我们回去罢。”

  小孩很瘦,重量却不算轻,手掌触及的地方,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紧实的肌肉,想来虽生活在那样的地方,倒是也没让自己挨饿。

  小景淮头一次被人抱起来,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双脚,双臂勾住女人的脖颈,愣愣凝望她的侧脸。

  这样的亲密对她而言十分陌生。

  走过半路,她迟疑着开口:“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才能留下?”

  “为何希望我留下?”

  秦姝之侧目,问她。

  她一直有些疑惑,这样警惕性强,排斥人类的小孩,何故如此轻易对她放下了防备,甚至开始依赖她?只因圣者之体的特殊性吗?

  小景淮不知该怎么解释清,思忖一会,道:“因为…你不讨厌我。”

  是这样没错,讨厌她的人,身上总会散发出恶心的东西。她曾跑到更远的地方去,有人类不认得她,不讨厌她,但身上也有味道,她不想靠近。

  秦姝之脚步顿了一瞬,沉默片刻,轻声道:“来当我的妹妹,好不好?”

  小景淮用力点头。

  “那你要答应我,不可再随意伤害无辜之人。”

  皇宫里有强者,若是真将事情闹大,东昭皇派修士来处理,小孩逃不过的。

  投去的灵力含治愈之能,会让宫女身上的伤快速愈合,即便她说出去,无凭无据的经历,总归不会引起激起太大波澜。

  小景淮皱了皱眉,勉强颔首。

  回到宫殿后,小景淮跳下女人的怀抱,奔向庭院中央的一堆东西。

  秦姝之站在一旁看着,见她拿起扫帚冲进屋里,快速清扫房内的灰尘,扫完又出来将被褥和衣裳抱进去,随后是一沓纸,沾着食盒里的米糊糊,贴到破洞的窗户上。

  她打扫得干净又利落,明明有条件让居住环境好些,却直到今日才做。

  “为何早日不清扫?”

  小景淮沾着一身灰,脸蛋脏兮兮站在房门口,“以前只有我…和野狗。”没必要打扫。

  女人太干净,她怕弄脏她,才会决定将房子收拾一番。

  “衣服…是给你的。”

  秦姝之扬了下眉,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件华丽的宫装,很漂亮,但显然不适合她。

  “我不缺衣裳,你该找些自己能穿的。”

  她走过去,摸摸小孩脏兮兮的脸蛋,“连件合身衣服都无,冬天那般冷,你怎么熬过去的?”

  “不怕冷。”小景淮拍拍小腹,那是丹田的位置,“里面有力量,一动起来,就热了。”

  秦姝之眼神有一瞬复杂,“那是灵力。”

  连那股力量是什么都不知道,却已经学会运用了,实在天赋异禀。

  “灵力,你也有?”她盯着女人的小腹,“变干净,是用它吗?”

  “对,那是净尘诀,想学吗?”

  小景淮点头,眼神直勾勾的。

  秦姝之牵起她的手,将灵力探入其体内,引导着她按既定方式运转灵力,随后释放出来。

  脏兮兮的小脸与上身顿时干净了,但下半身仍旧满是灰尘。

  “灵力不够了,等你再强大些,能够清理的范围会更大。”

  “如何变强大?”她疑惑。

  “要修炼。”秦姝之继续引导她体内灵力,运转一个周天,“去吸收你周围的灵气,将其纳为己用。”

  小景淮闭上眼感受,心中仍半懂不懂。以往她不修炼,力量也会自己增长,这样修炼的话,周围能感应到的灵气可真是少。

  …

  “一定要住这边的话,就找人修缮一下吧,起码将床修好,窗子与门补一补。”

  秦姝之推了推怀里的女人,“别磨蹭了,快去找人,整理这房子得花些时间。”

  “哦。”兰景淮松开她,抓了抓头发,懒懒散散往外走,嘀咕:“宫里下人都少了,上哪儿抓壮丁过来啊…”

  她脚步一顿,又退了回来,“要不我自己修吧。”

  秦姝之一怔,“你拿什么修?”

  “就地取材。”她嘿嘿一笑,直接暴力拆卸了房内的一副桌椅,用分离的木料修补木床的断裂处,有灵力加持,那小木条钉木头就像戳豆腐。

  床拿储物戒里的被褥铺一铺,勉强可以睡了,兰景淮环视眼周围,无语道:

  “破洞也太多了,补不过来呀。”

  “将最明显的那几处挡上就好,左右不会在这边居住太久。”

  “也是,等情况稳定了,我们就回南霖,不过得留下个掌事人,免得再出现第二个关邈。”

  兰景淮一边拿着劈开的木板往墙上补,一边道:“要是有传送阵就好了,两边离这么远,好不方便啊。”

  秦姝之摇摇头,“这样的能力,短时间内怕是很难出现。”

  灵气诞生不过三百余年而已,连修炼至筑基都那般困难,何况定然需要耗费很多灵力的传送阵。

  “光是储物戒被炼制出来,已经令我感到不可思议了。”

  储物戒每个国家也就三四枚,听说曾是哪个元婴修士在雪山深处找到了一小块蕴含空间之力的矿石,一共只炼制出十几个,被各个国家的君主购买来几枚。

  兰景淮仰起头,“我很快就能修上元婴期的,更高的阶层也不会太遥远,届时反哺世界本源,此界灵气也会逐渐增加。”

  秦姝之抿了下唇,淡笑:“有时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修行的灵力究竟从哪里来。”

  兰景淮笑而不语,只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在这种时候,脑袋里那个满腔正义的家伙更值得提防。

  将墙壁和门窗的大洞补得差不多之后,她施展净尘诀,将灰尘清个干净,房间看起来终于勉强能住人了。

  秦姝之走到墙边的置物架旁,上面空空荡荡,“以前你一点点布置起来的东西,现在似乎都不见了。”

  兰景淮曾经很喜欢往回搜罗东西,像只小狗似的,见到什么新奇东西都要叼回来给她,把这个架子摆得满满当当,连最初捏的那些奇形怪状的泥偶也要放上去。

  “啊…差点忘了。”

  她拍了下额头,大步走到床边,蹲下身拉开了床底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你走之后,我就把这些都收起来了,正好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