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本来就不算多的行李，李子妍和文森推开蚊帐，手中拿着惯用的工具箱，朝着聚集在狗舍四周的其余人走去。
说是狗舍，其实也只是在荒郊野外比操场还大的空间里，用一个只有几根铁架顶住铁皮的空间内堆叠上几十个生了锈的铁笼，不考量空间地，将所有的小狗关在里头。
而越是靠近，空气中越是飘着让人作呕的不明恶臭。
那是秽物和腐物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真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
而清楚那股味道是什么的两名兽医没有却步，只是神情严肃地走着，来到了在门口正在指挥其余人员的纱丽跟前。
“…先把空地的土给翻一翻撒上杀菌粉，之后在铺一层新土，记得铺严实点。”将手中的铁铲递给其中一名志愿者，纱丽交代着。
转过身，看到了两名兽医靠近的她立刻挥了挥手，“我让其他人先去整理将小狗们放出笼后的活动空间。”微微偏头，她接着指向了狗舍的另一头，“角落那些是我们昨天评估过比较紧急需要即刻医疗帮助的，子妍和文森你们两个可能得要先为他们做处理。”
表示明白地点点头，李子妍重新绑起了自己有些松了的马尾，戴上口罩，朝着女人指向的方向走去。
狗舍里的铁笼摆得密集，侧过身在狭小的走道里穿梭着，被关在铁笼内的狗因为外头陌生的动静而躁动着。
在对他们来说连转身都嫌小的空间里，面对不知是恶是善的人类，他们有的龇着牙对笼外发出低吼，虚张声势，而有的则夹着尾巴缩瑟在角落，颤抖着企图将自己的存在减至最低。
对于需从肉厂救出出来的狗来说，食物似乎并不总是最大的问题，毕竟骨瘦如柴的模样并不能带给他们之前的主人最大的利益。
可除此之外，疏于照护，拳打脚踢，不良的生活空间，以及疾病，仍然是将牢笼内的动物折磨的苦不堪言。
许多狗狗身上的毛皮被泥土所沾染，反反覆覆结成一块一块的，已是看不出上头本来的模样，甚至有的部分已经感染了皮肤病，光秃秃的无毛皮肤下，是明显不健康的灰色和点点血印。
本该在草皮上自由奔跑的脚爪，却因为长时间被关在铁笼内而变形弯曲，柔软的脚掌上有着因为焦虑总是扒拉外头而留下了明显伤痕。
在没有垫上任何软垫的铁笼内，所有被关在里头的狗只能踩着生锈的铁杆，大小便沿着其中的隙缝落在地上，长年因为无人清理而散发着恶臭。
当然，这股恶臭的来源也可能来自于有些铁笼内，因为恶劣环境而早已没了呼吸的尸体。
蚊虫苍蝇被吸引着，挥动着翅膀不断发出像是白噪音的嗡嗡声。
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就是地狱。
踩着由于秽物而变得泥泞的土地，李子妍沉默地紧紧握着手中装着医疗物品的箱子，和文森来到了狗舍被区别开的一角。
“哇呜，这个腹水，也太严重了。”
在救援队所带来的铁笼内，几只只大型犬侧躺在地上，肚子明显不正常地大大鼓起，呼吸似是因为来自体内的压迫犹为粗重，看着他们文森放下手中的提箱，皱着眉头说道。
“你那里的针管够用吗？”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僚，李子妍问道。
“针管还是够的。”拿出一次性的医疗手套，处于工作模式的文森俐落地为自己戴上，“我先试试给他们做排水处理。”
“好。”点点头，在得到了不需要帮忙的回应之后，李子妍在另一头蹲下，她的跟前是一只瘸了一条腿的大型黑狗。
明显短了一小截的右腿前侧，上头有昨日先行抵达的志愿者们临时包裹的纱布。
只是似乎使因为已经经过了一天，本就包扎得粗糙的纱布上头沾了好些污泥，还隐隐渗着血水。
“嘿，小狗狗。”
看着眼前明显警惕着自己的大型犬，李子妍摊开自己的手掌表达了自己的善意，接着语调柔和地喊着。
“请让我看一下你的腿好吗？”
垂下头，她更加地放低了自己的视线，可那只狗依然尽全力地蜷缩在角落，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陌生的女人，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会慢慢过去喔，你不要害怕，我是来让你不那么疼的。”
将医疗箱放在一旁，李子妍尽力保持着毫无威胁的姿态，弯着腰缓缓向前走了几步。
就在她的手距离距离狗狗的爪不到十公分时，黑色的狗自喉头发出了防御性的低吼。
“没事的，没事喔。”将视线放的更低，李子妍没有恐惧地抽回手，只是停止了前进的动作，与微微拧着鼻子成犬对视。
眼神平静，她很有耐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需要被治愈的那方做好准备。
慢慢的，过了一阵，黑狗抬起颈脖用湿润的鼻头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李子妍张开的掌心。
指尖接触到狗狗的吻部，李子妍微微地勾了勾手轻蹭着他的下巴，“好乖，好乖。”
看着渐渐随着互动而放下防备的犬只，她一只手持续地揉着他的脑袋安抚着，另一只手缓缓地向他的前肢探去。
似乎是因为早年的经历让小狗明白了即使反抗也只会遭受到毒打，也似乎是因为面前的女人语气实在是太过温和，即使在纱布被碰触到的瞬间又因紧张和害怕而绷直了身体，那只黑狗也只是顺从地没有展现攻击的意图。
即便是兽医在他那再不处理就可能溃烂的伤口上抹上药，也许是习惯了疼痛，已经习惯了眼前女人气味的黑色狗狗也只是畏畏缩缩地抽爪而已。
重新为小狗缠上了无菌的纱布防止舔咬，李子妍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起身。
顺利完成了一只。
太好了。
摘下手套，她转头，看着其余铁笼内明显没有这么温顺，扒拉着栏杆低吼意图攻击却同样急需医疗处理的犬只...
嗯，还有很多很多只。
几只蚊虫在身边环绕，李子妍挥了挥手驱赶之后提起医疗箱，朝着其余狗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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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旁晚，李子妍和文森的任务才可以说是告一段落。
随着太阳逐渐隐没，原本炎热到可能将人烤熟的空气渐渐转凉，偶尔还会有一阵还算宜人的微风吹过。
回到临时住所换下了一身被汗水浸透的上衣，两人一边各自猛灌着矿泉水，一边走向了并排着卡车的停车场。
空旷的地方冒出一丝一丝青烟，负责准备晚餐的人名叫罗伯，是一名浑身长满筋肉，总让人感觉会出现在拳击格斗采场上的一名大胡子男人。
在能够折叠的长桌上，携便式瓦斯炉正在加热装着容易煮熟长型香米的铁锅，里头混着可以长时间保存的腌制蔬菜。
从铁罐头里倒出的火腿被切成一片一片，在盘子上堆了满满一碟，而一旁的铁盆，倒满了不知道是混了什么酱料的黄豆。
结束工作的人陆陆续续地聚集，手中拿着纸盘，有序地排队盛装着实在不算可口的晚餐。
“这坨软烂的饭搭配上软烂的豆子，倒底是个什么样的神秘组合？”
拿着金属叉子，文森看着手中模样陌生的菜肴，一边抱怨，一边满脸厌世地拨弄着。
“资源有限，罗伯已经尽力了啦。”手上装着像山一般漫天高的米饭，李子妍随意地靠着卡车的车门，饥肠辘辘的她便迫不及待地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口食物。
“我倒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扁着嘴，一米九的男人顶着凌乱的金发表情又变得欲哭无泪，“我的感恩节火鸡...我的啤酒...”
“好啦文森，别哭。”见身边的同僚又要陷入哀伤叹气的循环，李子妍将盘中的火腿拨到了男人的纸盘里，“给你吃，你别哭了。”
“欸？子妍，你不吃吗？”
看着盘子里多出的那道勉强自己还能接受的食物，文森的表情有些惊讶，接着劝道，“我知道你不吃肉，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也没什么别的东西能吃了，你不留给你自己吃吗？”
“不了。”
摇摇头，李子妍又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口食物，“我有豆子和饭就够了。”嚼了嚼，她又说道，“其实我觉得这个豆子还挺好吃的。”
看着散发着诡异光泽湿湿黏黏的黄豆，文森一脸不敢苟同地皱眉，“你真的是个吃货。”他感叹着，接着就着多出来的火腿，默默地配着干巴巴的饭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十三个人或站或坐地围绕在一起进食，营地的收音机正断断续续地播放着新闻。
『本月...热带海样对流旺盛...产生气旋...降雨...』
正当文森的脑海中第二十六次出现火鸡和啤酒的幻影之后，已经进食完毕的纱丽突然出现拍了拍两人的肩。
“明天早上我会带两台车到市里采购补给品，如果你们两个不介意三个小时的车程，可以商量一下这次谁想先随队出门？”抱着臂，纱丽转头分别像两人看了看而后问道。
身为团队里唯二的两名兽医师，不论车队里有多少空间可以供人随行，总必须要有一个人留下，以防万一。
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同僚，抢在男人开口之前，李子妍便说道，“这次先让文森去好了，我想留下。”
“咦？”感到意外，即便自己确实希望能够到市里暂时脱离原始人状态，但文森依旧有些犹豫地挠了挠脑袋，“子妍，你不想去吗？”
“我没有特别想要采买的东西，而且我也放心不下狗舍。”耸耸肩，李子妍解释道，“所以这次文森你先去好了。”
“这样啊，那好吧。”单手撑着腰，知道好友确实没有在客套的文森点点头。
“啊，不过...文森你到市里的时候，我确实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歪头，李子妍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拿起纸笔对着身边的男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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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艾尔集团旗下位于瑞士的某间滑雪度假村。
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沈梦澄的脸上敷着火山泥面膜，翘着脚，桌边放置着一杯热红酒，一脸惬意地翻看着手边的杂志。
靠墙的壁炉，橘色的火焰在跳动着，散发着温暖的热气为这在高海拔的空间带来舒适的温度。
外头依旧亮着，木屋的门却被突然打开，被度假村的司机由主楼载回的夏柔摘下颈上白色的围巾，随意地将大衣脱下，便朝着客厅走去。
“嗯？只有你回来吗？”看着独自进门的好友，沈梦澄放下书页，有些含糊地问道，“白琴和茜茜呢？”
“白琴滑了几圈喊着肌肉酸痛，就拉着茜茜留在主楼做足浴了。”没有多关注自己躺在沙发上的好友，夏柔只是一边回答一边拿出了自己的电脑。
“你怎么不也跟着去足浴？这么着急着回来做什么？”看着虽然不显却隐隐着急着打开电脑的好友，沈梦澄不顾脸上的僵硬，微微挑眉故意打趣着，“是有什么重要的大事需要即刻查阅吗？”
盯着荧幕，坐在柔软地毯上的夏柔只是淡淡地回应，“说是想滑雪，来到这里之后却没踏上雪板几次的人没资格说我吧。”
毫不在意被闺蜜揶揄，沈梦澄忍着想发笑的念头，“小子妍她有传邮件来吗？”
放下杂志坐到了夏柔身边，她歪头说道，“我看你也不必查看的这么频繁，前几天她不也是没传消息来吗。”
完全没有理会身边懒散的人，夏柔只是点开了邮件的收信箱。
与前几日不同，信封图样的标示上多出了一个代表邮件未查阅的红色图标。
“啊，今天居然真的有。”
撑着脑袋，沈梦澄明目张胆地探头探脑看向不属于自己的电脑屏幕。
默默地点开，邮件里头是几张写得满满的手写信和几只小狗的照片。
『Hi夏柔，你在瑞士滑雪，和朋友玩得开心吗？要注意保暖喔，我这里超级热，文森他每天都在哀嚎...』
“喔，我天，小子妍的字真的有丑到我。”光明正大地看着并非寄给自己的信，沈梦澄忍不住出声吐槽。
读到一半的夏柔被身边的人打断，她顿了顿，在内心轻轻叹气，接着淡淡地偏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好友。
“好好好，我不说话。”接收到好友的警告，沈梦澄捂着嘴想表达诚意，指尖却抹到了脸上的面膜。
无视身边好友哀嚎着找毛巾的模样，夏柔回过头，继续专注地阅读着专属于自己的信件。
『...团队里的大家都很不错，每天结束工作，都会聚再一起聊天...但文森他天天说想要喝啤酒想要回L市吃火鸡...』
『...这里的狗狗也很可爱，有几只还怀孕了，下周预计就要分娩，希望到时候能顺利找到领养人...』
『你和沈梦澄一起出门在外，也要注意安全喔...』
『希望你们都能玩得开心。』
『我很想你。』
三张写的满满的纸页，她看得很快，可却又多花了更多一些的时间，反覆地看了好几遍。
“看起来，小子妍在E国的生活还是挺不错的。”擦完手顺带卸下面膜的沈梦澄探着头也读完了李子妍的来信，见身边的人还没有其他动作，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还不打算回信？要是小子妍在等怎么办？”
摇摇头，夏柔开口，“既然寄来的只是纸页的照片，表示子妍她应该也只是托其他人帮忙寄送而已。”漫不经星地解释，她似乎在思考着其他的什么“嗯？你的表情怎么感觉不太开心？”摸了摸脸上的水珠，敏锐的沈梦澄观察着好友的表情，“你在担心她？”
“但从小子妍的信来看，她在那里除了热了一点郊区一些，其他感觉都过得还不错。”回想着信欢快地用词遣句，沈梦澄宽慰着。
依旧垂着眉头，即使听着好友的话，夏柔的表情还是依然像在思虑着什么。
子妍的文字里除了抱怨天气太炎热之外，不见任何负面的消息。
不论是有关于食宿还是工作环境，信里都未曾提及。
只是花了一半的篇幅说着几项零碎的小事，说着遇到的犬只身上有多么特别的花色，以及对于自己的叮咛和爱语。
子妍是报喜不报忧的个性。
自己很清楚。
所以才莫名感觉不安。
不知为何。
“希望是这样子吧...”
翻阅着附件里头几张狗狗的大头照，无法从中看出更多的资讯，夏柔微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