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溺雨>第52章 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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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收到底下人传回来陈佳怡的消息时,已经是一月末。距离过年还有十二天。

  派去苏阳盯着陈佳怡的人给贺昑发短信,说陈佳怡一早退了房,在苏阳的银行和几个商场里转了转,不知道要准备去见什么人。陆珩觉得时机已到,让贺昑开车,带着叶卿当即去了苏阳。

  当晚,陈佳怡似乎在某个会所里等人。

  会所里鱼龙混杂,烟雾缭绕,娱乐设备一应俱全。贺昑和叶卿到达的时候,指针刚巧指到九点一刻。里面的陈佳怡看了看表,拎起包,似乎正要离开。贺昑和叶卿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堵住她去路。

  陈佳怡怔怔,正要开口便听见贺昑说:“既然陈小姐等的人没有来,不如同我们聊聊?”

  她抓着包包下意识挡在胸前,作一个防御姿势。转身,却见一个更冷漠年轻的青年反手关上了门。

  落座前,贺昑笑了笑,问她:“不介意?”

  叶卿向前一步,抬了抬手,“请坐,陈小姐。”

  与贺昑一贯笑脸迎人不同,叶卿那张明明秀气俊俏的脸上却长了一双锐利的眼,被他盯一秒,即令人无所遁形。

  陈佳怡脸色微变,忍不住拨弄发尾的手透露她心中紧张,“贺总,叶二少爷。您二位怎么纡尊降贵到这里来?”不等他们作答就为自己找好借口,“我还有约,到点要走——”

  叶卿竟好脾气地让了让,自己找位置先坐下。

  陈佳怡匆匆走到门口便被人挡回来,门外守着两个身强体壮的保镖,她才知道根本没退路。

  只好回到桌边,听贺昑再次摆出手势招呼她,“坐。”

  马上有人进门,奉上一盏小火温的普洱茶。

  “天气冷,喝点普洱暖暖肠胃。”他不疾不徐,先热茶杯再沏茶,送到陈佳怡面前。

  她却弓了弓身子,身前捏着包包的手指僵硬的发白。抿紧了唇,盯着那杯茶水,眼神中闪过疑惑和惊惧。贺昑却端起茶杯在鼻尖嗅闻,或是认为欠火候,复又放下。

  陈佳怡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动,目光在贺昑和叶卿之间摇摆不定,不时又去看门口,心知这是场鸿门宴,却不知最终代价几何。

  包房内静默一片,呼吸可闻。

  铺垫足恐怖情绪,贺昑终于开口,“陈小姐最近在忙什么?五年都找不到你,就差去公安局报你失踪。”

  她精神紧绷,思索一阵才回答:“无非是周游世界,网上不是都说‘世界这么大,我要去看看’,我当年攒了些钱,趁年轻当然要多出去走走。”

  “陈小姐想法很不错。能者多劳,你当初在陆氏,在阿珩身边很受重用,想来是攒了不少家底。”

  提到陆珩,陈佳怡的瞳孔缩了缩。她低着头,刻意要避开贺昑和叶卿的目光,还是顾左右而言他,“公司能人多,我并不算什么。”

  贺昑笑,温和有礼,似根本不惧威胁。然而他说:“陈小姐过谦了,如果不是能力出众,怎么会连远在燕城的陆家人都对你抛出橄榄枝?我倒是有个疑问,不知道陈小姐能否为我解答——陆有善给你开多少钱,让你心甘情愿放弃近百万年薪的工作,放弃你在江州辛苦打拼人脉、圈子和地位,去燕城做笼中鸟?”

  话说完,房间一静。

  他仍含笑看她,而陈佳怡背后发冷,心思焦灼。

  “贺总,我实在是……实在都是出来为别人打工,全听老板指派,好多事我都不知道内情的。”

  “好多事?”贺昑显然极有耐心,慢条斯理陪她绕,“好多事指的是那些事?”

  陈佳怡呼吸急促,“无非是工作上的事。”

  贺昑追问:“替陆珣做与庄文发和马小东的中间人,游走在灰色地带,也是工作?”

  陈佳怡闭了闭眼,低声咕哝,“……谁?贺总,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叶卿阴骘地盯着她,手臂因用力暴起青筋。贺昑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又转头对陈佳怡说:“好,陈小姐,再耽误你五分钟,听一段录音。”

  他拿出手机,播放叶卿交给他的,从刘尊手里得到的一段录音。

  杂音嗤啦传出,然后是一个属于马小东的痛哭流涕的声音:“我真的把知道的都告诉您了!我就知道这么多——我的上线是个女人,好像是叫陈佳怡,我差不多替她做一些扫尾的工作,比如清理一些东西或者找她需要的人,替她做和那些人沟通的中间人。每次赚一点小钱,就当是生活费。唯独陆先生的事是我从她那里得到的最大的‘活儿’,不过我也只是替她做了前期准备工作,就是找了那个叫庄文发的司机。她明确告诉我要找一个有案底的司机,这样的人对法律和人命都没什么敬畏之心,用起来放心。”

  “所以你知道她让你找司机是为了做违法犯罪的事情?你知情,却还是去吃这一口人血馒头?”刘尊怒气冲冲地问。

  “我……我当时真的不知道啊!我也是后来事发,得知庄文发竟然去撞了陆先生,我才串起了前因后果……我操我虽然贪财,但是我也不想背上人命啊,这辈子睡觉都不踏实好吗?!”

  “那叶卿照片的事情呢?你知不知道他和你哥哥是同学,你这么做就是在毁了他的名誉。”

  “陈佳怡说不会怎样,陆家人只是想以此要挟陆先生,又不是真的拿来对付叶……对付叶少……”马小东的声音却渐小,说到最后语气里充斥着后悔和无奈,“就拿这件事情来说吧,那个女的承诺只要我办到,就给我十万美金。几张照片诶——十万美金!!而且这些都是我PS的,我想着后果也没什么,我要是能预料到叶少的妈竟然因为这个气死了,我一开始也不会做的好吧……”

  从紧张到震惊再到被彻底揭穿的惧怕,陈佳怡的脸瞬息万变。

  她企图去抢那只躺在桌子上的录音笔,却被贺昑第一时间收回,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撞见他食指停留在唇上,比出噤声的手势。

  她不自觉听他话,闭上嘴缩回原位,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录音还在播——

  “你是后悔气死了叶少的母亲,还是因为你后来得知这位死去的女士竟然是叶家寻找多年的二小姐,是财阀家的继承人?你是在后悔伤害了叶卿,还是后悔没有早早抱紧叶卿的大腿,好在日后沾他的光飞黄腾达,而不是事发后沦落成过街老鼠,东躲西藏时刻提防陆家人要把你灭口?”

  “我……这……”

  “看来你也未必说尽了实话。”

  不知道录音时又发生了什么,突然传来马小东嘶哑的痛叫声,凄厉刺耳,那声音仿佛要穿透录音笔刺穿人耳膜。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还知道些什么?”刘尊的声音冷酷无情,耐心耗尽。

  马小东打着哆嗦,剧烈的喘着粗气,“饶了我……我、我手上还有陈佳怡和庄文发之间的汇款往来,一共四张汇款单,我都……我都弄了来,本来是为了做‘护身符’。”

  听到汇款单,陈佳怡面如死灰,整个人摊在座位上如行尸走肉。

  而贺昑关掉录音笔,紧接着发问,丝毫不给她喘息余地,“阿珩待你不薄,薪资水准皆按当时江州政法圈子最高薪资开给你,扶你坐稳江州陆氏法务团队总监的位置,你为什么要跟着陆家人害他?”

  陈佳怡面色惊惶,一双紧闭的眼睛里流下泪来,无话可说。

  而叶卿简明扼要,字字诛心:“不知陈小姐午夜梦回时有没有故人入梦?我家先生的血浸透了临江大桥,不知道他的血和你的心,哪一样比较烫。”

  她终于崩溃,避无可避,只能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稍顿,贺昑说:“其实我这个人脾气并不太好,同样的话我不喜欢问第二遍。你为什么要跟着陆家人害他?”

  手包要被她揉烂,陈佳怡深呼吸了几下,大约是下狠心,咬牙承认,“我是参与了害死陆先生的计划,但我是被逼的。陆有善拿我家人要挟我,逼迫我辞职,把我直接从江州带去了燕城,囚禁在当年他囚禁林文秀的那栋房子里。我被关了一年,被他强奸、殴打、威胁。后来他说会给我钱,给我很多很多钱,等他拿到了陆珩先生的财产,会让我做陆氏江心町计划的第一法务。我不想再过那种猪狗不如、没有尊严的日子,又有钱可拿,有名声可赚,我当然就答应了。”

  贺昑拍了拍手,面无表情,“好故事,陈小姐慌忙之中还能把故事编的这么首尾呼应,果然是人才。”他将冷茶倾倒,再沏一壶,“可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听废话,陈小姐,有些话我实在不想点名——”

  “我说了,我是为了钱。怪只怪陆先生生意做得太大,惹得他父亲都眼红。他们父子俩感情不和,陆先生又疏于防范,才会让人钻了空子——”她仍在狡辩。

  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阵爆裂声——

  陈佳怡原本已在精神紧绷的边缘,被这一声响吓了一跳,连忙扭头去看。

  贺昑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对外面留守的人吩咐了几句,又连忙回来查看叶卿的手。

  只见叶卿紧紧咬着后槽牙,眼睛通红通红的,额头上的青筋清晰可见,手上的茶杯因他持续用力给捏碎了。

  他的右手上鲜血直流,碎片扎在手心里,又混杂着焦黄色的茶水,狼藉一片。

  门外有人送来棉球和双氧水,贺昑翻来覆去却不知该如何下手,最后只能一推他,指着其中一个保镖道:“送叶少去医院,具体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叶卿却不肯走。

  贺昑面对陈佳怡尚且克制脾气,对上这个倔强的弟弟却一时气急,但仍旧知道拿捏他七寸,“你听不听话?”说着,他拿出手机,作势要拍他受伤的照片给陆珩。

  “我去。”叶卿用没受伤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腕,“您别告诉他,我现在就去医院。”

  叶卿走了。

  贺昑犹豫了一下,左右伤口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痊愈,瞒是瞒不住的,还是编了一条信息告诉了陆珩。

  陈佳怡惊疑不定,坐立难安,贺昑处理完这个插曲,回复了三两条陆珩的消息,几个呼吸间就恢复如常。

  他端起茶壶,给自己添茶,一边道:“人人都有弱点,陈小姐,你虽然大学就读于江州,工作也定在江州,但你父母却在燕城,你还有个弟弟,当年就在燕大建筑系读书,听说当年高考时分数并不理想,是陆有善替你弟弟上下打点才送进了燕城最好的大学,毕业后直接进了燕城的陆氏地产上班。这就是你所谓的‘被迫’?”

  “……你想怎么样?”

  贺昑宽和地笑,似乎只是普通的交换条件,耐心解释给她听,“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五年后又出现在这里,但我想你应该知道,从你出现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安全了,你身上带着的秘密也终有被翻出来的一天。我好心建议你,出面作证,作为回报,贺家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你要我做污点证人?”

  “是。”

  “呵。贺总,您说的轻巧,这可是杀人的大事,上了法庭,我就是帮凶,刑期至少十年起步,最高死刑。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贺昑笑了笑,看着她,脸上露出怜悯,“你不做证,就能活下去吗?”

  他的手指敲击在茶杯上,发出清脆的动静,“恕我直言,陈小姐,如果不是我派人截断你的行踪,恐怕陆珣早就知道你回到江州来了,你做他情人那么久,猜他是不是个长情的人?”

  房间内一阵令人焦躁的沉默,贺昑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抿一口茶,陈佳怡左思右想,终于认输。

  掺和进权贵家族的恩怨情仇里,小鱼小虾终究只能是垫脚石。

  五年前陆珣过河拆桥时她早看清这一点,根本没有挽救余地。

  “陆先生的车祸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什么巧合,陆有善和单晓梦为此计划了整整三年。”说完这一句,仿佛卸下重担,此后是破罐破摔,听天由命,“陆有善的陆氏地产本就不干净,燕城不比江州,京城重地,营商环境本就更受政治环境的影响。前有叶、贺、白、林四个家族占去了燕城大半资源,后有燕城领导班子换届,原来同陆有善交好的那位副市长没能上位,被踢出局。陆有善生意做的憋屈,可偏偏陆先生分家自立门户后,在江州风生水起,陆有善几次拉拢都被陆先生拒之门外,加上单晓梦从中挑拨,自然对陆先生有了别的想法。当时正巧那位副市长调任西南后,传出被人实名举报收受贿赂,虽然后来不了了之,但还是引起了陆先生的注意。陆有善害怕他曾行贿的证据被陆先生查出来,到时候陆家势必完全落到陆先生手中,那时陆有善就已经下定决心扼制陆先生的势力了。他和我说,凡事先下手为强。”陈佳怡拢一拢长发,目光转回贺昑,“当时的第一计划并不是直接要陆先生的命,本来单晓梦打听到叶卿的存在,以为陆先生把人圈禁在自己身边做娈童,本是想用叶卿做威胁,可陆先生动作太快,反而查到了很多陆家不可告人的秘密,同时意识到危险,开始转移资产和送叶卿出国,陆有善和陆珩的斗争五年前已经是白热化,陆有善走投无路,干脆狗急跳墙。陆珩先生只是输在没有料到自己的父亲毫无人伦和道德底线,竟然做的是要亲儿子命的打算。”

  贺昑沉默片刻,内心已然翻天覆地,但说出话来仍冷静克制,“继续。”

  “马小东和庄文发都由我联系,给庄文发汇款的壳子公司也是我去注册,所有汇款项与注册文件都有备份,我放在了我在容丰银行位于C国的分部的保险柜里,这是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救命稻草。”她长舒一口气,说得多了,居然变轻松,“其实陆珩先生死后,陆有善、陆珣、单晓梦,甚至包括我,都以为事情了结,等吞并江州陆氏,前途一片光明,谁知道跟着死了的还有叶家的二小姐叶婉容,更没人料到陆先生身边那个领着助学金,靠勤工俭学和奖学金过日子的孩子是贺家和叶家的继承人,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叶婉容一死,叶家的当家人立刻着手调查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叶华容连带着也在调查陆先生的死因,陆有善慌了,毕竟虽然大家总喊着‘叶贺梁陆’四大家族,但叶家的势力还是另外三家没法比的。叶华容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她第一时间把叶卿保护起来,带走了陆珩先生留下的握着他遗嘱的律师,似乎还查到了别的什么,总之陆有善原本计划的趁陆珩先生去世陆氏大乱,侵占陆珩先生的财产,但所有行动都无一例外碰了钉子,有叶家的介入,叶卿才能拿稳了陆珩留给他的全部财产,一毛钱都没有被陆有善占到便宜。”

  贺昑却嗅觉灵敏,当即抓住蹊跷点,“你说叶家当年不仅是在调查阿珩死因,更是在他死后护住了阿珩的陆氏集团?”

  陈佳怡看他一眼,“除了叶家,谁还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干涉一个集团的运营状况,且压制得陆家束手无策?”

  贺昑默然。

  思考片刻,他又问,“那你打给庄文发和马小东的钱,源头从哪儿来?”

  “都从我容丰银行海外户头走账,但我户头上的钱是陆珣私人账户来。”陈佳怡笑的苦涩,“为了预防东窗事发的这一天,这些我也留有证据。”

  到此,贺昑敲一敲桌面,以表结束,“希望陈小姐说的,句句都是真话。”

  “你不是已经拿到我和庄文发的打款往来?板上钉钉,无可争议,我只想活命。”

  贺昑道:“贺家说话算话,我会护你周全。来日在法庭上,希望你照样实话实说。”

  “贺总!”他要走,陈佳怡立刻叫住他,“那叶二少爷那边……”

  看叶卿的态度,着实不像能放她一马,毕竟她手上间接沾染了叶婉容的血……

  贺昑略一沉吟,说:“只要你愿意出面作污点证人,他不会把你怎么样。”

  再转身,走得干净利落。

  陈佳怡仍独坐原地,隔壁音乐声透过墙壁传进来,昏黄暧昧的灯光下透出一张疲惫至极的脸。

  等贺昑的人彻底离去,她才拿出手机,对着屏幕上一串号码的来电显示怔怔出神。

  恰巧这时,同一个人的电话又来,她平静了一下,按下接听。

  听筒中是电脑合成的机械音,“结束了吧?”

  “……是。”

  “该说的都说了?”

  她还是道:“是。”

  “好。”那人说,“回江州来,会有人接应你。”

  而她除了“是”之外,无可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