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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第二天一大早,陆珩就开车来到了苏阳。
昨晚上接到贺昑的消息,说是叶卿受了伤,他原本还算平静的心马上就突突地不安起来。电话里都来不及问有关陈佳仪的事,只在乎他的小狗为什么会受伤、怎么受的伤、状况严不严重。
贺昑把手下在医院里拍的叶卿的伤情照片发给他,还发了医生强制让拍的X光,实话实说:“挺严重的,你想想,陶瓷茶杯多结实啊,都给卿卿一只手给捏碎了,碎片全扎进手心里,医生光是清理就用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是消毒缝针,现在他的右手整个儿给包扎成了粽子,半个月后还要去医院拆线。”
陆珩五脏俱焚,彻底在家里坐不住了。
但还能克制地冷静质问贺昑:“找个女人问个话你都能给我搞成这样?他有自伤倾向,你还不给我好好看着他?”
贺昑本来也是心疼惊怒交加,被他一指责又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委屈。他被陆珩一通臭骂,懵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脾气瞬间爆炸,“这是我拦得住得吗?你等回头自己听听陈佳仪都说了些什么,再来跟我谈卿卿的反应。”
说完趁陆珩还来不及出声前把电话掐断了。
陆珩也没有再打来,他等第二天天刚破晓就驱车赶往苏阳,赶在太阳彻底升起前到达蕙兰小区。
把车停在单元门前,陆珩下车,环顾了一圈周围环境。五年过去,这个老旧小区显得更有年代感了,但小区卫生很干净,公共设施也还半新。楼下草坪和凉亭玩闹得人换了一拨,却依旧是热热闹闹的样子。
豪车停在这里与朴素的环境格格不入,引来人们好奇和打量的目光,这让陆珩多少产生一点熟悉感——七年前他第一次到访是为了带回叶卿,在遇上叶老师前,也是这样像什么新奇动物一样被围观。
一进楼道,铁门后一站一蹲两个人在抽烟,看向他的眼神都不善,但很快其中一个人认出他,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熄灭恭敬地迎上来,鞠躬道:“二少好。”
陆珩拉了拉口罩,问道:“他们还在楼上吗?”问的是贺昑和叶卿。
保镖连忙答:“大少和小少爷都在,今天还没出门呢。”
陆珩点了点头,“你们继续守着,我上去看看。”
这栋房子是叶婉容躲藏二十年来唯一留下的财产,她带着叶卿在这里住了十二年,她死后,叶卿舍不得卖,却也不忍心回来住,房子就这么孤零零的空着。
他按响了门铃,等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贺昑刚睡醒不久,此时头发还来不及打理,有种乱糟糟的不羁的美感。他早从猫眼里看到是陆珩,开了门就一把把人拽进来,然后火速关门,一边还道,“麻利儿的,别让别人看见我这样儿,毁形象。”
陆珩懒得搭理他,眼神在狭窄的客厅里扫了一眼。
房间里的摆设一如当年,墙上的挂画还是五年前叶卿从江大毕业后,叶婉容和陆珩陪着他照的合影。
家里安静的不像话,陆珩盯着照片发了会儿呆,目光不移的问道,“卿卿呢?”
贺昑打了个哈欠,眼睛半睁着,“在他房间里吧?我也刚醒呢,哪知道的这么清楚。”
“废物。”陆珩连眼神都吝啬给他一个,迈开腿走到叶卿的房间前。
抬手要敲门,却在中途被贺昑拦住。
这会儿他倒清醒了,握住陆珩的手腕,左手放在唇前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把陆珩拉回客厅,推到沙发上,压低了声音说:“别忙着找他,我先给你听听陈佳仪昨晚说的话。”
陆珩瞬间不耐烦,从沙发上站起来,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强压着火气道:“天大的事儿你也先让我看看他。”
贺昑却不慌不忙的朝他摆摆手,拿出手机调出录音软件,指着唯一一个录音文件说,“坐下,先听。你不先把事情弄清楚,进门看到卿卿的手,我怕你揍他。”
“?”陆珩莫名其妙的瞥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家暴狂。”
贺昑喉咙里哼笑一声,奚落道:“是。也不知道当年是谁,连小孩子偷吃一只西点也要大发雷霆,非要抽肿了脸才算惩罚结束。”他隔着一堵墙指了指叶卿所在,“小孩子当年看见你放下脸色来就打怵,你骂他一句都能把人吓哭。你早上起来没照镜子吧?不知道自己现在脸色多难看。”
陆珩嫌少有被别人堵得没话说的时候,他看了眼叶卿的小卧室,犹豫了一下,还是耐着性子坐回沙发上,去听陈佳仪的坦白。
录音时间不长,两个人听完心头都像堵了棉花似的难受。贺昑摸了根烟点着,翘着二郎腿吞云吐雾。陆珩胳膊肘支在膝头,手掌半遮着脸,闭着眼睛沉默不语。
客厅里只剩钟表指针咔哒咔哒的微弱响声。
半晌儿,门口又见门铃响,贺昑看了眼陆珩,自己按灭了烟去开门。
门外是保镖买来丰盛的早点,几乎把周围的一圈儿早餐店全买了一遍,从拉开的不大的门缝里递进来,“大少,不知道您和二少、小少爷爱吃什么,也没得您吩咐,我就自作主张都买了点。”
贺昑诧异地把一包食品袋接过来,简单说了句多谢就关上了门。
“吃点?”他举了举手里的袋子,笑出了声,觉得自己像个卖早点的小贩。
陆珩却没心情,默然说了句“你先吃”,然后走到叶卿卧室前转动门把手。
门没锁,陆珩就这么进去了。
床铺没被动过,陆珩挑了挑眉。索性卧室很小,他的目光顺着叠的四四方方的被子转移到床头。床头紧挨着一个小型书橱,叶卿怀里抱着一只相册,靠在床头和书橱的夹角,坐在地上歪着身子睡着了。
陆珩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先入眼的是小狗脸上清晰的两道泪痕。小家伙应该是哭着哭着睡着了,流出的泪都来不及擦,乱七八糟的糊在眼睛上。
他的左手自然的垂在地上,握着拳头,右手被包的严严实实,像个发开的大馒头,虚搂着一本相册。他噘着嘴,嘴角耷拉着,梦里可能也没遇到什么太轻松的事情。
陆珩抬手拨了一下叶卿的碎发,用手指轻轻去剥落干掉的泪渣,在他身边伸展着两条大长腿坐了下来。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争先恐后想穿透那层薄薄的窗帘,陆珩把胳膊从叶卿的脖子后面伸过去,让他靠在他肩上,然后展开手掌,手心朝内替叶卿遮着光。
客厅里传来一点电视机的声音,贺昑一个人在外面吃着早点看早间新闻,卧室内却一片静谧,陆珩安静的守着自家的小东西,挺享受这样彼此依偎着的宁静时光。
原本心里那点无处安放的要爆发出来的暴躁和焦虑,在看见角落里的叶卿的那一刻,都像被温柔的安抚下来,顿时平静无波。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卿闷哼一声转醒,毛茸茸的脑袋下意识在那个温暖的“枕头”上蹭了蹭,陆珩的声音温和地响起,“睡醒了?”
叶卿无意识地答道:“嗯”。三秒后却浑身僵硬,倏地抬头去看声音来源,这一眼吓得他魂飞魄散——
“主人!!”
叶卿惊叫,一边惊恐地想要后退。他骤然的反应让陆珩来不及去护他受伤的手,身后就是书橱,叶卿一个不小心把手背甩在了橱门上,发出哐当的巨响。
一瞬间就疼出了眼泪,叶卿已经跪在地上,弓着身子,左手还不忘把右手挡在身前。
陆珩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动作却很轻,嘴上申饬道:“乱动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
客厅里听到卧室动静的贺昑眉毛都不动一下,悠哉悠哉的继续看他的电视,嘴里还在幸灾乐祸,“小朋友又要被教训,一会儿出来看到有人听全程,不知道会不会羞死。”
然而卧室里这一声响动后却重新安静下去,陆珩心情复杂,其实并没有要动手惩罚自家小狗的打算。
他看过片子,知道小狗伤的不轻,他心疼还来不及,此时无力去追究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更何况小乖狗是因为气不过自己的遭遇而生气愤怒,他又怎么能去惩罚这一颗难得的全心全意爱护着主人的小狗的心意呢?
叶卿哆哆嗦嗦地跪着,尽力想藏着自己的伤手,头低的要贴到地上,委委屈屈地不敢说话。
陆珩伸手支在他下巴上,强迫他抬头,淡淡道:“伤都伤了,现在躲什么?”
叶卿眼眶湿润了,湿漉漉的眼睛要哭不哭,忐忑着躲避主人的目光,“对不起……”声音瑟缩着,除了道歉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陆珩的指尖碰触到他的眼角,替他把堆积在那儿的泪珠拭掉,平静的反问:“对不起什么?”
叶卿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陆珩的心软成一片,把他拉过来,靠在自己怀里坐下。
他轻声说:“我没有怪你,不需要道歉。”
叶卿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不是故意去捏杯子的,我只是……我一时气不过,就……”
陆珩搂着他的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我知道。”
叶卿垂着头,小心的把自己一点一点舒展在主人的怀抱里。他软绵绵的,没有骨头似的贴着陆珩的胸膛,在这个过程里还能闻到一点主人用的须后水的清新味道。
“主人,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呀?”
“一早就到了,”陆珩说,“不放心你。看你睡得熟,就让你多睡一会儿。”
叶卿嘴角不可自抑地勾了勾,露出一点天真的笑意,有点不好意思:“谢谢您。”其实在睡醒后的那阵手忙脚乱里,他偷偷看到了,主人搂着他,让他枕在他的肩上,并且一直在为他遮挡阳光。
陆珩没说话,低下头,看见叶卿的脸红了。
那薄而显出一些酡红的脸颊通透又可爱,阳光打在他侧脸上,还能看清细小绒毛。
他笑了笑,压抑的心情轻快了许多,捡起地上那本相册,随手翻开,“在看什么?”
叶卿说:“小时候的照片,和妈妈的。”
陆珩沉默着翻看着,一本相册记录了叶卿的成长。
看着怀里的青年从一个皱皱巴巴的幼儿长成灵动的儿童,再到干净的少年,而成年后的叶卿的照片只有零星几张。
陪伴着叶卿长大的叶婉容也慢慢脱离少女活泼的样子,变得成熟稳重,岁月打磨出沧桑感,却带不走她骨子里始终的温柔。
“我以为这张照片会被叶华容女士毁掉。”陆珩从最后一页抽出他们三个人的合照,就是客厅里挂着的那一张。
叶卿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姨母来过家里一次,她看了客厅里那一张,但是什么也没说。”
而且他也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没有人可以扔掉这张对他而言最为珍贵的合影。
这是唯一一张他和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的合照,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陆珩陪他回味了会儿过去,两个人都默默地看相册,谁也没有出声打扰这份安宁。
贺昑在门外偷听半天也没听到动静,终于忍不住来敲门:“你们不是趁机睡一觉吧?行行好,客厅里还有人呢!”
叶卿吓一跳,像炸毛的小刺猬。陆珩在他后脑勺上揉了一把,拉着他站起来,一起去开门。
贺昑看着两个人出来,目光只在陆珩身上停留一瞬,就盯着叶卿不眨眼。
叶卿被他看得不自在,往陆珩身后躲了一下,“……哥?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贺昑把他从陆珩手里拉出来,指着桌子上五花八门的早点对陆珩道:“你先吃。”然后拉过叶卿,把他浑身上下打量个遍,凑在他耳边问:“挨打了么?”
叶卿狐疑地看着他,不解:“为什么要挨打?”
贺昑看了一眼他的手,也惊:“他没罚你?他竟然脾气这么好了?”
叶卿:“啊?”
一个一头雾水,一个难以置信。
还是陆珩打破僵局——
他打开一份还温热的粥,头也不抬地叫叶卿:“小狗,过来吃饭。”
叶卿尚且犹疑地看一眼贺昑,但主人召唤,他立马遵从,规规矩矩走去主人身边。
陆珩坐在沙发上吃饭,叶卿习惯性的扯过一只抱枕,垫在主人脚边,跪坐在上面吃。
贺昑等他们吃完,才说:“私事儿都解决了吧?咱们来聊聊正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