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溺雨>第54章 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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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

  叶卿咽下最后一口生煎,擦了擦嘴,习惯性的开始收拾桌子,把桌子上一堆用过的一次性塑料饭盒和筷子勺子摞到一处。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卷黑色垃圾袋,撕下一只,正要抖开,陆珩却伸手接了过去,递到贺昑眼前,“看不见你弟弟手伤了,别擎等着人伺候,过来搭把手。”

  “?”贺昑睨他一眼,不可思议道,“那你干什么?就光递个垃圾袋?”他这么说着,手上却还是接了过来,把垃圾袋展开,往里面扫垃圾。

  陆珩正在挽袖子,闻言冷眼看着他,“你以为我瞎?昨晚上你们吃了夜宵碗筷就堆在水池里,也不知道洗干净。我不洗难道等着它们发霉变臭?”

  贺昑奇道:“走之前让外面的人打扫干净就是,再不济我现在给你叫个保洁?”

  陆珩往厨房走,头也不回,只甩出一句:“你知道什么。”

  叶婉容带着叶卿虽然日子过得拮据,自从买了这处不足一百平米的小房子后一住就是十几年,但小家被叶婉容打理的很温馨别致。他五年前来过几次,叶婉容是个很有生活情调也很爱干净的人,家里总是打扫的一尘不染,布置的整整齐齐,别说碗筷隔夜不洗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就是擦桌子的抹布也会在用过后立刻洗一遍晾起来,以备下次再用。

  叶卿从小受母亲熏陶,生活上也处处透露着这种讲究,别人总以为他和陆珩在一块儿的时候是因为地位的不同而被动承担了伺候人的差事,其实叶卿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陆珩和叶卿此时都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有意无意地保护这个家里的整洁,好像这样能展现一点对叶婉容的缅怀和尊重。

  贺昑打好了垃圾袋,拎到门外吩咐人去楼下扔掉,陆珩也很快洗刷好碗筷,洗过手后回到客厅里。

  叶卿给三个人都倒了温水,看着对面两个人都摆出了要长谈的架势,他也把地上的抱枕拾起来,垫在身后,好好地坐回到沙发上。

  贺昑喝了口水,开口进入正题:“陈佳仪说的话和咱们手头上的证据基本吻合,一些具体细节全靠她到时出庭做人证,但她还提到一些陆有善行贿受贿和侵占国家财产的事情,这部分事实有待考证,毕竟她声称留有证据却又不肯交出来,谁也不知道这是她放出的烟雾弹还是别的什么情况。”

  陆珩说:“这都是她的保命符,她不会因为你三言两语的威胁和利诱就把这些拱手相送,她能无声无息的躲藏这么多年不被任何一家人找到,靠的可不是别人给出的承诺,而是她自己对风险的评估和对危险的规避,最简单的活命手段就是谁也不信,只信自己。”他想了想,又道,“我倒是相信她手里还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她这个人做事很有逻辑,既会把事情做在前头,又不忘给自己留余地,还是很聪明的。只不过这些证据能发挥多大作用,就不好说了。”

  贺昑点点头,“反正人在咱们手里,这些慢慢问,也不急在一时。至少只雇凶杀人这一条,就够把单晓梦和陆珣钉死,但从陈佳仪的描述中,陆有善顶多算是个知情人,买凶和作案都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到时候他在法庭上把这些事儿全推给单晓梦,自己置身事外,可真判不了他几年。让别人顶罪这事儿他可真干得出来,自己嫡亲儿子都能撞死,更何况单晓梦这个连结婚证都没领的外室。”

  陆珩冷笑一声,“是啊,只要威胁到他的安全,这老畜生谁都可以舍弃。”

  叶卿却有一点不明白:“那个……”他看看陆珩,犹豫了一下组织着措辞,“陆夫人好像很早就过世了,我以为陆有善会把单晓梦扶正,毕竟他们在外面也有了一个和您差不多大的儿子,看上去感情似乎不差?”

  陆珩神色冷峻,没有做声。

  这些陈年旧事是钉在他心头的生了锈的钉子,发涩发苦,唯独感受不到疼。

  贺昑替他解释道:“卿卿,你知道阿珩的母亲林雪瑶是我的表姨吧?”

  林雪瑶和贺夫人林抒音是堂姐妹,都是燕城名门望族林家的旁支。林雪瑶自小跟着林抒音长大,两姐妹关系很好。

  与林抒音说一不二的性格不同,林雪瑶从小就是温温吞吞极为听话的女孩子,用林抒音的话来说就是“腼腆的过了头、柔软的过了头”,嫁到陆家后才会被陆有善拿捏,就是吃准了林雪瑶一味忍让受了委屈不爱声张的性格。

  贺昑道:“陆有善出轨成性,娶了我表姨的第二年就开始花天酒地了,他和单晓梦在林家的压力下断了一两年吧,趁着表姨怀孕的时候又搞在一起了,后来表姨生下了阿珩,身体就不是很好了,这也怪陆有善三天两天要闹出点花边新闻来,让表姨孕中忧思,表姨本来就是特别容易多想,很敏感脆弱的人。”

  陆珩站起来,走到窗边不知在看什么。叶卿也跟着站在他身后,却侧了侧身子,一边守着他,一边听贺昑回顾往事。

  “其实陆珣这个私生子的存在,表姨和林家、贺家都知道。我妈和林家的大小姐——哦就是梁君奕的母亲林蓓,当时都忍不下这口气,建议表姨离婚,带着孩子回林家,毕竟有林家在,也不至于让表姨生活困难,但表姨大概是真的爱陆有善这个人渣吧,生生劝住了要为她做主的林家人,陆有善老实了一阵子,但狗改不了吃屎。其实他在外面可不止养了单晓梦一个情人,只不过单晓梦段位太高,没人能越过她去。她生了陆珣之后就总想着做陆家真正的女主人,表姨在陆家话语权有限,连带着阿珩的日子也不是特别好过,阿珩从小是在我们贺家长大的,我弟弟贺琰离不开无菌环境,病情反反复复,阿珩的到来让我妈的心情缓解不少,心里也有个其他的念想。后来贺家举家搬至江州,阿珩又在林家的庇护下生活了四年,直到阿珩十六岁时表姨去世,他无牵无挂,跟着我从燕城来到江州。”

  “十六岁?”叶卿问。脑海中模模糊糊抓到了什么关键的线索。

  陆珩还是背对着他,嘴角却不觉有了点笑意。

  贺昑笑道:“是啊,算算时间,那时候正好是阿珩最不得意的时候了。母亲去世、陆有善想再娶,还想把私生子弄到燕城的陆宅里来,阿珩不得已远走江州,就为了在一个新的地方喘口气,养精蓄锐,以待来日。刚来江州那会儿我和我妈都担心死他了,本来就话少,更不爱说话了,每天就是弹弹琴写写字,日子过得比我爷爷还悠闲,我妈担心他一蹶不振,这才怂恿着他去找点事情做。表姨生前喜欢弹钢琴,阿珩原本也是为了向我妈交差,才托人随便找个私人音乐老师,没想到就遇见了叶家小姐,也遇见了你。”

  贺昑越说越来劲,“你不知道,他当初私下里跟我说,认识了一个特别听话的小朋友,总是……”

  “咳。”陆珩清了清嗓子,打断他,“说正事,少说废话。”

  叶卿正听到关键处,想继续听听主人从前的事情,又恰巧和自己有关,便兴致更盛,可瞧见陆珩的样子似乎不愿意让贺昑多说,他忍着好奇,便没再问。

  贺昑翻了个白眼,腹诽陆珩这是不想破坏自己在自家小狗心目中伟岸严厉的形象,不情不愿的配合着,回归正题:“阿珩一走,陆有善更嚣张了,就差大办个仪式娶单晓梦进门,但林家和我们贺家怎么可能让他如愿?表姨一病十几年,最后郁郁而终,我们家看在阿珩的面子上才和陆家维持表面和平,但林家就不一样了,他们和陆家不同,林家从政,在燕城说话更有分量,林雪瑶一死,林家就压制的陆有善不能动弹,林蓓阿姨放话,如果陆有善敢把小三和私生子带进门,让阿珩难做,产生的一切后果陆家自负。所以这么多年,陆有善在外不做人,却从不往家里领,陆夫人的位置也一直空着,陆家唯一的正统继承人也只有阿珩一个。”

  说完,贺昑看着陆珩,目光里有点一言难尽。

  贺家和林家一力维护,陆珩最终却还是出了意外,而且是死在陆家人手里……

  叶卿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他看着陆珩的背影,似乎从中透过遥远的时光,看见了当年那个总是逗他的大哥哥独自一人时的孤独和落寞。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去握陆珩的手,把他的食指攥在手心里,轻轻摇了摇,“主人……”

  陆珩转过头来看他,反手把他的手握住,笑笑没说话,只是用力把手握了握。

  客厅里静默了一会儿,陆珩拉着叶卿并排坐回到沙发里,才慢慢道:“要拿下陆有善,唯有一个突破口,就是他和燕城前副市长多年来的钱权交换。陆家虽然到他手里就不行了,但家底还在,况且他一旦出事,曾经同他有过利益往来的政界人士也会受到牵连,这些人不会坐以待毙。所以我们要动陆有善,必然就不能只考虑动他一个人的情况,而是必须要确保连根拔起,以绝后患。”

  贺昑皱着眉头,“但是五年过去了,但凡能被人抓住把柄的证据,恐怕……”

  叶卿却突然道:“要连根拔起,燕城可不止贺家和林家有这个想法。我们的目标只是陆有善,但想对付陆有善背后的保护伞的人,可大有人在。”

  “你是说?”贺昑心中浮现起一个念头,如果真如他所想,这可是一步险棋。

  叶卿点点头,果然道:“燕城白家。”

  当年燕城人事大变动,那位副市长失败出局,被远调越城,就是因为在政治斗争中输给了白家。

  贺昑想也不想否决道:“不行。这是牵扯到站队的事情,眼看着过了年就要班子换届,一旦牵扯到政治上的事,谁也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光景。叶少禹也绝不会允许你这样乱来。”他说着,去看陆珩。陆珩显然也是同样想法,捏了捏叶卿的手,语气沉沉地说了句“商人不涉政,再想别的办法。”

  叶卿抿了抿唇,刚要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却震动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被来电显示惊得眼皮一跳。

  接起,迟疑道:“……姨母?”

  陆珩和贺昑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叶华容的声音稳稳当当从听筒里传出来:“宝贝啊,我这刚到江州,马不停蹄去看你,怎么你没在家吗?”

  电话里又传来一声按铃声。

  听上去这是在望京6号啊……

  叶卿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空白,下意识去看陆珩,嘴上却要稳住:“啊,我在苏阳呢。不是,您回国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接您呀。”

  叶华容笑道:“原本想给你个惊喜,结果不凑巧不是?”

  叶卿心说惊是惊到了,喜么……参半吧。

  “您先回叶公馆,我这正往江州走呢,再有俩小时就回了。”

  叶华容道:“你去苏阳是办什么事情?”

  叶卿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客厅上悬挂的照片,“我……没什么事儿,我在蕙兰小区的家里。就是突然想回来看看。”

  叶华容哦了一声,倒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说让他看完了就回家,晚上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叶卿答应下,这通电话才结束。

  贺昑显然也很诧异,“叶总回国了?不会是为你最近和陆家打擂台的事儿回来的吧?她怎么说?”

  叶卿摇了摇头,缓缓道:“不是这个缘故,是今年姨母打算一家人去给我母亲扫墓。”

  陆珩垂下眼睛。贺昑也去看照片里叶婉容的笑脸,半晌儿长叹一声道,“应该的。”

  回江州的路上,叶卿跟着陆珩的车走,他坐在副驾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陆珩在一个减速的间隙抽空看他,问道:“想什么呢?这么投入。”

  叶卿扭过上半身面向他,道:“我觉得最近一系列的事情都太巧了,很多事情太过轻松的解决反而让我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诡异。”

  陆珩把着方向盘,不置可否,经过收费站时忽然道:“你最近先回叶公馆住,在事情尘埃落定前,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可朦朦胧胧又让他完全猜不透,只隐约判断对方或许非敌,不知是不是“友”。

  叶卿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嘟着嘴道:“我不要!”他赌气地转回身体,目视前方,这还是第一回他敢在陆珩面前说不。

  陆珩压了下脸色,沉声问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车厢内顿时低气压。

  叶卿缩了缩脖子,却还是绷着道:“您这回别想着支开我,我不走,我得陪在您身边。”

  “事情结束就让你回来。”

  “……您五年前也是这么说的。”叶卿委屈巴巴,低着头把手指搓来搓去。

  陆珩瞥他一眼,看他这副样子心就软了,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这和以前不一样。现在我的身份还不能让外人知道,但你大哥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上次他跟你谈及陆氏集团,有意无意的在我面前暗示某种信息,我觉得叶家这次或许是想要联合贺家一同对陆氏出手。让你回家去就是要你去观察细节,摸一摸叶家到底是什么态度,由你给我最直观的反馈,我也放心同贺昑计划下一步的打算。”

  “那……那我想您了怎么办呀?”叶卿低着头,很小声的说。

  陆珩笑了笑,“又没说你平常不可以回来。再说,我可没免了你的早晚请安,从今晚开始,你倒是可以试试改用视频通话。”

  叶卿马上伸过手去,把小指头露出来,“那您保证!”

  陆珩垂眸看一眼,失笑,空出右手去拉他左手的小指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多大了还玩这个。”

  叶卿噘着嘴巴,嘀咕道:“这是古老的约定,您不懂。”

  抱着做过约定的手放在胸口,得了保证,叶卿才松了口气。

  午饭前赶回江州,叶卿在望京6号收拾东西。他站在衣帽间犹豫不决,一会儿回头看看陆珩,一会儿又对着里面的衣服唉声叹气。终于在他第不知道多少次偷瞄主人的时候被抓了现行,他才迫于主人淫威不情愿的开口道:“我想带一件您的衣服回家。”

  陆珩强忍着笑意,兀自板着脸,看了他一会儿把衣帽间的门关上了。

  叶卿啊了一声,眉梢眼角明显的耷拉下来,失望的追在陆珩身后,就贴身跟着,不开口也不哀求。直到陆珩走到玄关,打开门口衣橱,把一件自己常穿的深咖色羊绒大衣拿出来,披在他身上,“穿着。”

  “?”叶卿瞪大了眼睛。

  陆珩拨了拨他颈间项圈,“注意一点,把这东西遮好,特殊情况下我允许你把它摘下来。不管什么时候,先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叶卿扑过来抱住他,心里暖洋洋的,嗯了一声。

  “我就离开几天,您等我回来。”

  陆珩最爱揉他脑袋,放在手掌里揉了一会儿,才说:“嗯。快回去吧,别让你姨母久等。”

  送走了叶卿,陆珩一个人在空旷的大别墅里发了好一会儿呆。沉寂的心脏竟有了点期盼,因为外出的小狗终将回家,此后注定陪伴他度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