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真是糟糕,就算我再有本事在这件事情上也无法帮得上忙啊──」

  而不知道我的思绪突兀转弯,太宰只是莫名像是被我一脸真诚遗憾的神情所逗乐一样又开朗地笑了起来,用一点也不怎么真诚感到遗憾、更像是朋友间随意调侃的语气轻松回了一句──但他接下来的话就彷佛他其实看穿了我在发表完对辣咖哩思念之情走神想到的事情般,冷不妨地以自然的口吻切换了话题:

  「说起来,织田作,这么多人包含你也聚集在这里想攻破地牢,是因为地牢里有什么特殊之处吗?我在下地牢之前就想问了,但没找到适合的时机询问。」

  人不可能没有任何目的地聚集在某些地方,或者更正确地说,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一个目的才会去做的──即使那个目的可能很单纯或不值一提,就像我会去吃辣咖哩是因为我喜欢它的味道并想要藉由它获得味蕾上的满足一样,就算是一时心血来潮的举动也可能背后隐藏着潜意识中不自觉的某种盼望、仍算是一种有目的性的行为。

  我其实并不意外聪明又心思细腻如太宰会这么问,就是他问的时机正巧是我在想那个做为这里所有枪牢探险者最终目标的神枪的事情,一时有种心思被窥破的错觉而让我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才做出了回答:

  「据说地牢深处有一把可以抹消过去的枪,所有的人都是为此而来的──太宰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也是为了获得那把枪才来这里的。」

  为了掩饰我短暂的走神,我反问了一句──但问完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个白痴问题,太宰和我来自同样的世界,也就代表他有很高的机率和我一样是眼睛一闭一睁就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地方来的,即使他一贯保持一脉冷静从容的模样、似乎半点也不慌张,但从他估量裂缝以及枪牢环境的眼神中的陌生以及对许多事情的不了解却是不作假的,他来这里前就早有准备的可能性极低,会这么问的我明知故问且欲盖弥彰的痕迹很明显,想必这样一说我先前微妙停顿的不自然在太宰眼中会更加明显且令人起疑。

  「不……我来之前的情况比较特殊,说出来大概很多人都不会相信,但到这里确实对我来说完全是意料外的事情。」

  但幸好前半句『地牢深处有可以抹消过去的枪』这点似乎夺走了太宰大部分的注意力,就算是他似乎也因为脑中一瞬间闪过的许多思绪而顿了一下,他的神情很奇妙──像是恍然般也像是莫名有些悲伤般理解了什么的澈悟神态,这样似乎明白了什么的状态让他短时间内无暇顾及一些琐事般神情一瞬间微微放空,他也慢了半拍才缓缓摇了摇头,轻声回答了我的问题,而也不知道是忽略了还是注意到了但却没打算寻根究底,他也没有对我语气上涵义有些微妙的停顿进行追问。

  但我觉得即使此时太宰被突然占据了他内心的某件事情而无暇顾及我露出的破绽,太宰的神情虽然很明显心不在焉起来了也还算是平静,但此时也跟着沉默下来似乎并不是件好主意──不知为何、每次看到太宰这样几乎是带着感情都沉寂般的寂静眼神的安静侧脸,我心中都有些说不上的不安与忧虑,似乎只有他活泼一点、多话一点,哪怕笑容和声音中的活力有百分之八十都是佯装出来的明亮轻快、不见得每次都是百分百的纯粹快乐,我也才能够安心一点,于是我决定主动出击,找点话题让太宰暂时转移一下他凝聚在自己内心思绪的注意力。

  「太宰──假使传闻是真的,你有什么过去想要改变的吗?」

  这个问题在地牢里是大家默认不应该轻率询问的事情,而撇除我失忆的那几年间可能有过的交集,即使现在一起行动、照理来说我也不该这么轻易地向才刚认识一天的太宰问这样的问题──但不知怎么的,我内心深处却不觉得这是我和太宰之间不能谈论的话题般、很自然地疑问就从口中自然流淌而出。

  甚至我莫名有种感觉,此时我们在闲聊这个不一定非得要对方完全诚实回答、依对方的意愿或认真也或玩笑般的答覆皆可的这种话题时,我们应该坐在灯光昏暗但颇有情调的酒吧之中、两人面前都各自摆了一杯不想谈论太深时可以拿起玻璃杯轻啜一口的酒水,慢慢享受着与彼此交谈时放松的气氛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才对──在即使灯光同样因为地牢选择了烛火般的照明也显得昏暗、但在倒了一片被击倒的子弹怪和战斗过程中被打破弄乱的木桶陶罐碎片之中,两人说着这样的话题,难免因为环境的关系而给彼此一种无形的压力,也没有酒吧那样允许语境暧昧的交谈与真假半掺的问答、也同样允许不清醒的醉话与不负责任的戏言的和缓气氛。

  「我吗?我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达到了人生最棒的结局了,所以没有再改变过去的必要了。」

  而就像我不认为和太宰讨论这个话题不恰当一样,太宰似乎也并不介意我向他打探这个问题,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没有丝毫做伪、非常温柔而安宁的清澈微笑,和他所说的一样,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对人生已经没有再更多要求的满足情感盈满其中、没有任何遗憾般的祥和恬静,但我却像是内心不常被人触碰到的某个点骤然被揪紧一般,不由自主地凝视着他那双对自己所说的发话深信不疑的双眼,内心却泛起了一个让我有些难以释怀的疑问。

  你说你人生已经没有再需要改变的地方了,这并不像是谎言──可是太宰,为什么你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幸福呢?

  我试图看进他的双眸最深处、想看到他眼底到底是否也是如话语般似乎毫无遗憾,还是有其他没有被他展露出来情感隐藏在其中,但他的双眼却像是沉浸在作梦般陶醉其中某种情感而显得雾濛濛的迷濛、让他不感到幸福的某些他介意却让自己不去在意的缘由被笼罩在这样的迷雾之下,隐隐约约地让人看不清全貌,我内心也不禁有些骚动起来──也说不清是焦躁还是担忧,但这次我却无法轻率地把我的疑惑问出口并因此打破太宰此时像沉浸在美梦般的奇异状态,我什么话也问不出口。

  此时我希望现在我们两人是在一间小小的酒吧中而非在这种杀风景的地牢中谈话的想法分外强烈,我特别想喝点被冰块浸得沁凉的酒液来冲洗一下现在我舌根泛起的苦涩、也缓和一下想说出来的话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得不闷在心底而胸口产生的些许郁闷之情,并藉此来掩饰我在对话中突兀且有些不自然的沉默。

  「那织田作你呢?你有想要改变的过去吗?」

  而我因为无法问出心中冒出来的疑问而陷入沉默,太宰却情绪奇异地高昂起来,表面上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心情不错般地用轻快的语调问了我相同的问题。

  「有哦──过去有一个我不改变就无法释怀的事情,不改变的话我大概从今往后都睡不好觉吧。」

  说实话,原先我对于要不要冒险取回记忆这点多少还是有点不太确定的,毕竟每次提到和过去相关的事情太宰的态度都会微妙地紧张起来,弄得我想知道但又怕太宰会为此而闷闷不乐而只能选择绕过类似的事情不提──但太宰此时提起自己人生过往时过于明显、以至于我无法再继续无视的异常表象让我下定了决心,于是我一改原先准备好的『不知道』的这个答覆,而是故意以非常笃定且认真的语气这么答覆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坐在我身侧的太宰的反应。

  「欸?织田作有想要改变的过去吗?」

  大概太宰也能感觉得出来在此之前我对于打穿所有地牢并得到最深处的宝物的态度并不迫切也缺乏相应的执着,他听到我这么说后大感意外般发出了混合着惊讶与疑虑的惊呼声后,眨了眨眼,像是想不透我会有什么想改变到不去坐就睡不好觉的过往遗憾般微微倾斜了下头做出思考的模样,似乎是真心感到困惑才不自觉表现出这样的神态出来的──这个模样说实话十分可爱,但此时的我却没什么心情去欣赏,甚至不知怎么地反而有些生气起来。

  「当然──我想要改变那个让我失去与你相识的那些记忆的那段过去,重新取回我们相识的那段期间的过往。不取回完整的记忆的话,感觉和知道我所有被遗忘的一切的太宰来往也太不公平了,为了往后我们两个能维持正当且长久的关系,我认为改变这个过去取回那些记忆是有必要的。」

  也因此,我不否认我这么回答的时候是有几分明知太宰有意回避这些他不喜欢的话题、却仍故意把我的打算大声说出来给他添赌的意思──而和我预测的一样,太宰脸上原先那样快乐过头反而有点虚假的笑脸冻结了一般僵住了,像是受了惊吓般双眼睁得圆圆的、嘴唇不由自主轻颤的模样却让人能看得出他内心震荡绝对比表面上强烈,虽然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后我心底又多少对于我自己有些冲动而做出来的幼稚举动而有几分后悔起来,但想起刚才太宰说话时的神态反应,我又让自己硬起心肠来不因此而心软或动摇。

  「啊──我──我还以为,织田作就算有想要改变的过去,也是想回到可以吃辣咖哩的原先世界、所以想抹消导致自己来到地牢这边的那个事件呢,但织田作更想要优先取回记忆呢。」

  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想必以太宰的聪慧也能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决定,但他像是在因为我不知道的某个缘故而犹豫挣扎了一会,张了张嘴,他最后像是忍耐着什么般紧闭了双唇几秒,才硬挤出笑容来,再开口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地说起了他能想到的其他假设,却没有给我一个正面的回应。

  说实话,太宰这种想法我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过,如果是普通的情况下我可能会忍不住又不知道第几次在心底称赞太宰果然很聪明,但此时我对于他反应而有的失望却让我实在没心思夸赞太宰──只不过大概这几年来我是头一次气得这么厉害,到了一种程度反而让我意外地冷静了下来。

  我清楚此时就算大发怒火也无济于事,因此克制地没把内心腾起的汹涌怒火喷洒出来或是表现出一丝半缕,甚至可以说是用和往常同样平静而自然的语气回答了:

  「那是在之后再谈的事情,等我们之间的问题都先解决之后,我会再想办法和太宰一起回去原本的世界的。在那之前,我们先为了取回我丢失的记忆而努力吧──或者太宰如时把所有我们间的过往都告诉我也可以。」

  大概也敏锐地感觉到我其实现在心底憋着一股气却无处发泄,太宰即使看起来对于这个决定很有意见、也识时务地闭紧嘴巴没说出反对的话语,而这次我们的谈话就在不算太愉快的气氛下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