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前,九月十六日。

  凉真下午去了一趟九番队,在编辑室里和东仙要说好了要将旧手稿整理出版的事。

  谈完工作之后照旧是闲聊。

  东仙问:“你还在和蓝染队长闹别扭吗?”

  “什么叫闹别扭啊……”凉真顿时垮起个脸,“我是决定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但你们在同一个番队,他还是你的队长。”东仙道,“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凉真抱起胳膊:“所以我现在正在考虑转到其他队的事。”

  和蓝染惣右介分手已经两个月了,到现在居然还一同住在五番队的队舍里,每天从队舍出门的时候撞到,上班也一起,下班回来又撞到,这人还总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看着就让他来气。

  “有打算了吗?”

  “没有。”

  “我倒是想收留你,只是九番队现在的席官位置都已经满了,要转过来的话只能做普通队士,总感觉有些委屈你。”东仙捧着茶盏,热茶冒出的白雾袅袅上升,“不如去问问看银呢?”

  “我才不要一一那小子,自从长大之后就越来越可怕了,看着他的笑容我都觉得后背发凉。”凉真支着脑袋,把脸一别,“之后我再去问问看白哉好了,虽然那家伙这些年也越来越不好说话……”

  “好可怜啊,凉真先生。”

  “……怎么连东仙队长都开始挖苦我了啊!!”

  “不说了。”凉真轻轻呼出一口气,“总之我先回家一趟把手稿都收拾出来给你。”

  说罢,便向东仙告了辞,起身离开九番队,回到了纲弥代分家的宅邸。

  凉真自从进入五番队之后就从家中搬到了五番队队舍居住,他喜欢看书,即便周末空闲的时候也不太回家,而是会利用自己身为纲弥代族人的便利,跑到大灵书回廊里窝着看书。如果要回家的话,也会提前告知自己的父母,这是他从小就需要遵守的规矩。

  但今天是临时决定要回去,而且只是拿一下东西而已,凉真也懒得报备了,直接从自家侧门抄近路回了自己的房间。

  然而路才走到一半,他便听见有奇怪的动静从父母的居处传来。

  那声音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似乎是女子的尖叫。

  凉真立刻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禁低低骂了一句:“门口的守卫都在做什么……?!”

  他的母亲纲弥代悦子出身于没落的贵族,因为身体虚弱,从小就被捧在手心上养着,不是死神,也没有任何自保的手段,若真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恐怕要九死一生了。

  凉真没有犹豫,立刻用瞬步赶去母亲的居所。

  刚在门口站定的瞬间,就听到“咚”的一声闷响。

  衣着华贵的女人从房间里摔了出来,后脑着地,端丽清秀的面颊上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身体落地的刹那,她便马上畏惧地将身体蜷缩起来,象征着贵族身份的黑色长发凌乱地散落在回廊的木制地板上。

  “母亲……”凉真低喃着,眼睁睁地看着施暴者一脚踩在母亲的身上,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凉真。”纲弥代立臣充满了威严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为什么擅自回来了?”

  凉真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的父亲,金色的瞳孔剧烈地震颤着。

  “请您把脚拿下来……”凉真的尾音微微颤抖着,“母亲做错了什么事,您居然要这样对待她?”

  眼前的男人从来都是家中唯一的权威,是不容反抗的存在。凉真从小在他的威压之下长大,几乎已经习惯了顺从。

  可即便父亲如此严厉,对母亲也一直很好,在凉真的印象之中,以前母亲生病卧床的时候,父亲还会守在她身边照顾。所以纲弥代一族的人几乎都知道,分家的家主纲弥代立臣是个很爱妻子的男人。

  此时此刻他所看到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之内,是他从未预想过的情况。

  “这与你无关,凉真。”立臣沉声道,“你只需要把今天看到的都忘记。”

  凉真看着母亲浑身是伤的模样,胸口处闷痛不已,他蹲下了身,小心翼翼地把母亲从地上扶起来,心疼地抱进自己的怀中,咬着牙道:“怎么可能忘记……”

  立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目光冷似寒冰:“也就是说,你要违逆我是吗?”

  凉真死死地咬住下唇,犬齿几乎快要咬破嘴唇。

  “凉真……”悦子伏在他怀中,用瘦削的右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袖,声音轻得像气声,“不要……跟你父亲做对。别管我……”

  凉真拉住她的手腕,将繁复的衣袖向上捋,入目的全是未愈的伤痕。

  “母亲……他一直这样对你吗?”凉真眼角通红,自责的泪水积在眼眶里,将落未落,“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别问了凉真……”悦子的眼泪顺着满是伤痕的脸颊落下,砸在地板上,“不要再问了……”

  望着流泪的母亲,凉真忽然回想起很多事情。

  比如母亲明明一直用着昂贵的药材,身体却总是好一阵坏一阵;比如纲弥代立臣特意请到家中的回道高手;比如回家前必须提前告知父母的严苛规矩……

  原来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的,是他太蠢,一直被蒙在鼓里,才让母亲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如果每次他回家的时候,能从母亲的笑容里察觉异样的话……

  “够了吗?”立臣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凉真,现在立刻回到五番队去,至于你的母亲,我会让人治好她。”

  凉真沉默着,将母亲扶到一边安置好,起身望着他,沉沉道:“你就是这样折磨她的吗?”

  “不停地伤害她,又将她治好,还要在我、在外人的面前假装很爱她的样子。”凉真冷声质问他,“母亲在你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委身嫁给你,帮你坐上了分家家主之位,你却在她母家没落之后做出这样的事。”

  “亏你还在审判时滩之时装作义正严词地指责他,我看你与时滩也没什么分别。”

  “逆子!”

  伴随着男人的一声压抑的怒吼而来的是巨大的灵压威慑,那厚重的、含着怒火的灵压几乎压得凉真无法站稳。

  “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吗?这么多年的规矩礼数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股灵压似乎是想强迫他跪下,但是凉真没有放弃抵抗,也释放出灵压与立臣对峙。

  “你这样的人渣,又把贵族的礼数学到了几分呢?”说罢,便将右手放在了腰间斩魄刀的刀柄之上。

  “你在做什么。”立臣面色森然地盯着他,“你竟要与你的父亲刀剑相向吗?”

  凉真将刀柄握紧,冷声道“是。”

  “好啊,好得很!”立臣忽地嗤笑一声,从衣袖中抽出一条赤色的长鞭,“看来是我这百年来太惯着你了,才让你长了这一身的反骨!”

  凉真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条鞭子。

  这是刺灵鞭,是纲弥代立臣用来管教分家族人的家法。与普通的鞭子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它造成的伤痕是永久性的,即便用回道也无法消除,一旦被抽中了,身上就只能一辈子留着这道丑陋扭曲的伤疤。

  刺灵鞭留下的伤痕,带着一种惩戒的性质,是为了让挨家法的人此生都记得这个教训。

  所幸凉真从前和白哉一起玩的时候,也连带着受了不少四枫院夜一的“照顾”,瞬步练得还算不错,应该可以躲开刺灵鞭的攻击。

  眼看着立臣握着鞭子的手抬起来,凉真浑身的神经都开始紧绷。

  可没想到的是,立臣的目标却并不是他!

  赤色的长鞭骤然朝着凉真的右后方袭去,直直落向靠在门口的纲弥代悦子,速度快到来不及抵挡。

  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凉真立刻一个瞬步冲过去,用自己的后背做盾,替母亲挡下了这一击。

  这毫不留情的一鞭将他打得皮开肉绽,就连死霸装背部的衣料都开裂了。

  凉真痛得闷哼一声,脚下步伐不稳,整个人的身体都栽倒在母亲的身上。

  悦子心疼地抬手揽住他:“凉真……”

  凉真忍着痛道:“没事。”

  “知道厉害了吗?”立臣从身后冷眼睨着他,“不想再受苦就老老实实认错。”

  “我不……!”

  凉真用手撑住地面想要站起来,身前的母亲却忽然睁大眼睛发出一声惊叫:“等等!”

  本就身受重伤的悦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拉住了凉真的胳膊猛地一拽,将人拉入了自己的怀中。

  又是一鞭落下,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地抽在了悦子的身上。

  悦子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嗓中一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接着,她的身体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直直地向前倾倒。

  没有留下一句遗言,甚至没有给凉真任何反应的时间,悦子便永远地闭上了双眼,死在了儿子的怀中。

  凉真跪坐在地上,用颤抖地双手抱住母亲的遗体,瞳孔骤然失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