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同极相斥>第十三章 手——机——

  沈忱皱着眉在床上想了半晌——他只记得到纳内克之后会有个负责接待他们的人,是本地人,但会点中文。

  至于什么时候和对方见面、商量具体事宜,资料里好像也没怎么写……或者他没怎么看。茶姐发到他邮箱里的PDF都有一百三十多页,沈忱一向是“有用的看,没用的不看”,所以他也就看了个目录。

  “别扯了,”他说,“哪有晚上见面谈工作的。”

  话音未落,一叠装订好的厚实资料就飞了过来,准确地砸在他胸口:“!”

  沈忱被砸得差点弹起来,他烦躁地抓起资料,第一反应就是给季岸扔回去。

  男人却抢先一步道:“负责人的资料在七十九页,你至少把那一页看了。”“反正你都看了……”“怎么,我是你秘书?”“你可以是啊。”沈忱理直气壮道,“反正见负责人还不是我们一块儿过去见……你之前怎么不说,那要是我住在别的民宿呢?”

  “你住在别的民宿又不是死了,打车去见负责人就是了。”季岸一副专心工作的死人脸,“我也没想到你连资料都不看。”

  “我看了啊。”

  “看了什么,标题?”

  “……看了目录。”

  “真棒,”男人道,“我差点以为你不识字呢。”

  “……”沈忱不情不愿,但还是翻开了那厚厚的一本——会把这么厚的资料仔细看完的人已经很罕见了,专程把一百多页的PDF打印出来的估计只此一个——他一边翻一遍说,“不是都发邮箱里了,你还打一份出来干嘛?”

  “避免手机没电、手机被偷的情况。”季岸说。

  “那要是这叠被雨打湿了呢?”

  听见沈忱的疑问,男人不太耐烦却又耐着性子地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袋东西,往沈忱那儿潇洒地扔过去。

  这次沈忱有所防备,手一伸,在半空中把东西抓住。

  那是个塑封袋,里面装着巴掌大的本子,很像初高中时好学生们随身带的单词本。他再定睛看扉页上印的字:《N国考察项目详细行程及资料说明》。

  “……你怎么不干脆背下来呢?”沈忱吐槽道。

  “我已经差不多背下来了。”男人回答,“只是保险而已。”

  “我不是很懂你……算了,我一直都不太懂你,你好难懂。”

  看着季岸这种模范级别的工作态度,再摆烂就显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沈忱只好乖乖打开文件,翻到季岸所说的七十九页。果然,负责人的联系方式、长相、简单的家庭背景和喜好介绍,资料上都写得清清楚楚。他怀疑季岸连第几页是什么内容都已经倒背如流了。

  负责人,或者说负责跟他们对接的人,长得很难记住。

  至少对沈忱来说很难记住,他感觉外国人都长得差不多。

  N国人就一副典型的中亚长相,棕色皮肤,卷卷的头发。这负责对接的家伙的证件照也是这样,棕皮肤卷头发,毫无特征可言。他盯着证件照看了良久,才开始其他的资料:一米七五的身高,偏瘦;目前在纳内克经营着一家酒馆,这次算是本地的志愿者,来接待来考察项目的人。

  要接待就应该选开酒店的吧,选什么开酒馆的。沈忱在心里抱怨了句。

  就在这时,季岸的键盘声停了:“……为什么要懂我。”

  沈忱:“什么玩意儿?”

  季岸:“你刚才说你不懂我,我很难懂。”

  沈忱:“那是刚才吗?那是五分钟之前,你网络不好是吧?”

  他预判他和男人又要开始语言战斗了,但季岸总是会预判他的预判,并且打出他完全想不出关联的牌:“资料看完了吗?”

  “……你真的好难懂。”沈忱无奈道,“看完了,反正就是今晚去他的酒馆呗。”

  “嗯,他会带我们在纳内克的夜市转一转,这也是我们需要考察的部分。”

  “那下午做什么?”他刚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算了,你八成要睡觉,是吧?”

  “我准备出去逛逛。”男人把笔记本合上道。

  “那我……”

  和季岸出去闲逛,或者在民宿房间里躺着发呆。沈忱在这两个也没什么差别的选项里来回犹豫:“……那我睡……”“你和我一起出去。”

  “???”

  季岸换了件黑色圆领的套头针织衫:“你要是一个人乱走,再走丢了,会耽误晚上的事。”

  “我是小学生吗?”

  “不至于,”男人说,“应该有初中。你小学什么德行,我也不太清楚。”

  *

  纳内克虽然和现代化大都市沾不上边,但却很有那股夹在发达与贫穷中间的混乱风味。

  他们坐公交车去了纳内克唯一的景点,一座据说有两百年历史的大桥。这座桥把纳内克分成了两块,一边是红砖黄泥,一边是外墙雕花的复古大型建筑。

  站在桥中间,吹着冷风,沈忱扶着围栏看了眼下面宁静的河流,再眺望大桥两端。

  它仿佛是时间的隧道,连接着相差一百年的城市碎片。

  要真是来这里旅游,倒是也能得到到一些在现代化都市里所没有的体验——如果没有季岸的话,也许他的感受会更好。

  “你往旁边站一点。”沈忱正在感受略带温柔的河风,男人冷不丁地来上了这么句。

  季岸正拍照,之后要交些图文并茂的报告。

  他只好依言往旁边站了两步,再深吸一口气,重新进入欣赏风景的状态。

  季岸:“再过去点。”

  沈忱:“……”

  对方师出有名,他没法拒绝。

  沈忱干脆往旁边走了七八步:“这样总行了吧?”

  季岸拿着手机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找角度:“……你到对面马路去,我要拍全景,你很碍眼。”

  “你他妈才碍我的眼,你就当是个路人不行吗?”

  “你穿得就不像本地人。”

  “……行。”

  桥上经过的车辆很少,沈忱依言过到另一边,再没看风景的心情。他点了支烟,就看着季岸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男人拍照拍得很认真,这边拍一张,那边拍一张,一会儿举高手机,一会儿又弯下腰把视角放得很低。

  非要说的话,认真绝对算是优点。

  而季岸从小就这样,做什么都很认真。

  高一时候他们被老师同学半强迫半起哄地参加了运动会的四百米接力,季岸硬是拖着他每天下午课后去操场上练习跑步。那段时间沈忱人都跑瘦跑黑了,最后他们的成绩是倒数第二。

  看着别的班的运动员上台领奖,沈忱根本不懂那些天要死要活的练习意义在哪里。

  认真是好品质,努力也是;但他讨厌。

  沈忱兀自想着,那边季岸终于拍完了照,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回去。

  他又走回去:“拍完了?什么高级摄影作品啊,给我看看。”

  季岸很自信,就像在展示自己的获奖作品那样,甚至有点做作地把手机递过去:“自己翻。”

  沈忱接过来,一张张往回翻。

  ——糊的。

  ——灰的。

  ——又糊又灰的。

  肉眼看是淡蓝色的天,季岸拍出来是灰的;奇怪的视角,被路灯拆成五五开的构图……沈忱不太明白,他刚才那么认真到底是在干什么。

  沈忱越翻越无语:“……您完全不会拍照是吗?”

  “嗯?”季岸对着远处也点了支烟,“二十几张,到时候选两张好的。”

  “选不出来的,”沈忱说,“都好难看。”

  “你再往后翻,最开始几张还不错,我觉得。”

  “算了吧季岸,承认自己是个不会拍照的人也不会折寿……”沈忱说着,拇指很自然地接着往前滑。

  非常突然的,一张奇妙的照片出现在沈忱眼前——

  如果他没有想错,这张照片应该是在火车上拍的,而且就是他们前往纳内克的那趟火车。

  画面中有除了车窗和外面的风景,还剩下一个脑袋。

  如果他确实没有想错,这脑袋是他的。

  照片上,沈忱趴在小桌板上熟睡,正侧着脸。因为挤压,他的脸呈现出比较夸张的变形不说,嘴唇边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

  发现他突然没了下文,季岸这才斜眼看向自己的手机,然后眼疾手快地从他手里把手机抢走了。

  沈忱黑着脸道:“你他妈是有病是吧。”

  相比他的震怒,男人格外的风轻云淡:“不小心按到的。”

  “那你手机给我,我删了。”

  “有时间再删。”

  “现在就有时间!”沈忱说着,气鼓鼓地伸手去抢,“删了!不删我把你手机砸了!”

  “有时间就删。”季岸还是这句话,一边说一边把手机举高,让沈忱刚好够不着。

  男人的身高优势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沈忱半晌也没能抓住他的手机,火气噌噌往上冒:“季岸!!你现在马上立刻给我删了!!!”

  “下次删。”

  “什么叫下次删,你他妈……”

  “内存满了就删。”

  “季岸!!”

  沈忱忍无可忍,抓不到手机他干脆抓住季岸的衣领,两手并用像要打架似的猛晃了两下:“你给我删掉!……”

  他晃得足够用力,用力到季岸都差点没站稳。

  季岸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夹着烟,根本腾不出手来让沈忱松手:“别抓领子,衣服扯坏了。”

  “你给我删了啊啊啊啊——”

  “别摇了……”

  “你今天不删老子把你脑花都给你摇匀了你信不信!”沈忱骂着,又猛地一摇。

  季岸:“!”

  沈忱:“?!”

  男人重心不稳地撞到围栏,紧接着,他的手机像条泥鳅似的从他手心里滑了下去。这瞬间他们俩仿佛进入了子弹时间,在手机下坠那零点几秒内,季岸慌张地去捞了一把,没捞到;沈忱狼狈地双手去接,没接到。

  手机砸在围栏上,“当”的欢快往桥外跳。

  两个人几乎同步地扑向围栏,抓着落灰的铁栏杆往下看。

  好几秒后,河里扬起了点水花。

  季岸缓缓扭过头,嘴角往下压着,眼神饱含杀意,看向沈忱。

  沈忱抢先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碎碎平安,破财消灾……我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