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予明的车子赶到时门口已经星星点点没几个学生了，他心里清楚方举云肯定会非常生气，这个年纪的男生本就年轻气盛，只是他的厂子又实在忙得走不开。
“哥。”
想不到男生一上车就系好了安全带，看着既乖巧又安分，俊挺的面容专注地看着自己，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抱怨和摆脸色，这反倒让萧予明心里徒生更多内疚。
“对不起小云，哥最近真是忙不过来了，一会儿你先去哥家里看会儿书或者电视吧，我还得去下厂，晚饭就给你买点行吗。”
“不用麻烦了予明哥，”方举云把书包扔到了车子后排座椅上，嘴角勾起笑容，就像任何一个阳光开朗的男高中生一样，“你来回跑一会恐怕更没时间吃饭了，我跟着你去厂里看看吧，每周回来都是一样休息，倒还没见过哥的厂是什么样的。”
萧予明一愣神，只是手机不断震动提醒他客户已经快到了，他也只能按方举云说的，一脚油门踩下就往那边赶。
上一次方举云就发现了，虽是租地便宜的乡郊地带，但风景还算是不错，沿路经过的村子边上还有河流，小而窄的柏油路两旁种着笔挺的水杉。当路面变成了水泥地树变成了灌木丛时，他就知道，萧予明破破烂烂的小厂到了。
“哥，那间房子是你办公用的吗，我要不先去那里等你。”
萧予明不好意思地说：“小云，哥现在这里条件还不是太好，你就将就一下，办公桌底下有箱纯牛奶，要喝就自己拿。”
说完便匆忙跑去机器轰鸣的车间了，方举云仔细看了看四周，和上次在出租车上的一瞥不同，就好像才意识到这里和他以往所在世界从未相交。
小少爷穿着昂贵的球鞋，却发现水泥地上有黄绿色的混合物，不远处几只鸡跑来跑去，胃里瞬间不舒坦了，赶忙查看鞋底有没有沾到。
周围的农舍也有人似乎在打量他，哪怕身上穿着的是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校服，面料也肉眼可见的比他们身上的好得多。
他走进萧予明的办公室时才感到好受一些，地板干干净净，书桌和柜子也并不杂乱，只是摊开着几本账薄，还有一小盆文竹摆在窗边。显然屋子的主人平时就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
忍不住坐上了那老板椅，只是黑色的皮面材质跟家里的真皮沙发材质天壤之别，松松垮垮得像用劣质材料做成的，翻了翻桌上的文件，饶是他自诩数学还不错，密密麻麻的订单和货运数量还是看得人头疼，只是萧予明的字一贯的整洁清秀，想象不出来是个生意人写的。
墙上挂着一幅“天道酬勤”，看得方举云牙酸，不知道这是萧予明自己写的还是别人送的。他又站起身来躺到沙发上，沙发上还挂着一条浅蓝的格子围巾，上面也早已染上了萧予明的味道。
天色已经慢慢变暗了，方举云看书看得眼睛疼，不知道萧予明的财神爷们走了没。他的肚子已经开始有点饿了，便只能大步走出房间进到车间里。
踏进去时，数十台机器的声音震动着鼓膜，他看到有些工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是目光都转向了他。
方举云快速扫视了一下这个车间，面积还挺大，每个机器上都密密麻麻地穿着不同颜色的丝线，再从前头像吐舌头一样吐出花纹长宽大小不一的织带。
墙上还有不少蜘蛛网一样的棉絮状垂挂着，地上到处是粉尘，只站了片刻就让他感到浑身不舒服。
也难怪他没一眼看到萧予明，这位青年老板正蹲在机器边上，跟工人不知道说什么，袖口和前胸的衣服上沾满了黑色的机油，那双他觉得弹钢琴正好的手上却拿着锈迹斑斑的零件。
“哥，我肚子饿了。”方举云走到萧予明的身旁，只是低头看着这个他初次见面还以为是上流社会公子哥的男人。
“马上就好了，我洗个手就带你去吃饭。”
萧予明边上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方脸男人惊讶地说，“啊呀，这就是萧总的弟弟嘛，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啊，两兄弟长得还挺像的呢。”
方举云心里冷笑，这可真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他可跟萧予明一点血缘关系都不沾。
萧予明闻言也是笑了笑，“陈钢，那接下来就辛苦你了，把工人们的机器都修一下，五天后这批货就要运过去。”他站起身，但兴许是蹲的时间太久，腿有些软，差点没站住。
看到萧予明要走了，经过的工人们都大声地说着，“萧总您今天这么早就走了啊”
“这原来是萧总的弟弟啊，我说哪来的这么俊的小伙子。”
“长得跟明星似的，阿姨一把年纪都被迷倒了哈哈哈哈”
“大家辛苦了哈，等这几万米的织带交了货，马上就把工资发给你们。”不管是对着谁，萧总都是这样好脾气地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方举云从车间里走出来时才感觉耳朵舒服点了，让他长时间待在这里还真受不了，他也讨厌那味道，机油和织带的味道就像乡下奶奶家土狗身上的毛味儿，还夹杂着刺鼻的工业材料。
萧予明显然也是累着了，说话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的，可还是在跟他找着话说，“今天下午来的那个老板也是熟客了，峭山那边的，沿海老板要亲自看看我们的设备和原料才肯下单，要不然今天也就不用这么紧赶慢赶了。”
背对着他，萧予明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干净的衬衫就直接开始换衣服，方举云心又是一跳，眼睛却牢牢地被抓住了，移不开那带着层薄薄肌肉的白皙后背和线条美丽的肩胛骨。
对方好像浑然不知，他拿起手机又自顾自说道，“小云是不是长大了？话好像比之前少了很多，高三的学习压力真的很大对吧？”
“还好…也没那么累。”事实上回方家每一次方举云都会大倒苦水，痛斥高考对学生的精神折磨，只是看着累得腰也直不起来的萧予明，那些话在嘴里囫囵了一圈也没吐出来。
上了车没开一会儿，方举云就忍不住问他，“哥你怎么想到要去做生意的，这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很辛苦是不是。”
萧予明闷声笑了一下，“小云，你要知道有些企业家最初借款也要创业，尽管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依然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你现在还处于一个大家都必须走的这样一个道路上，那就是高考。可这也仅仅是人生的一部分，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没有立场这样说，但人或许在某一个时刻就会顿悟，成长并不是被迫推着向前，而是自己渴望变强时，一切的困难都是成长的机遇。”
路灯和路灯间隔有一段距离，暖光和阴影在萧予明身上交替出现，可他温柔中又含着笃定的神态一览无余。
方举云还不能理解这种萧予明的达观是从何而来，只是他明白了办厂是萧予明自己做出的选择，是他自己想做的事，那么别人就不再有质疑他的资格。
不过，做老板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赚钱吧。
萧予明的别克君威开进了小区，同龄人在他这个年纪还没有能依靠自己的能力买房买车，萧予明已经付好商品房的首付了。
“每次车位都被停，地下车库也找不到位置。”
方举云想到萧予明的房子肯定不如自家的别墅大，但装修还是让他眼前一亮，崭新齐全的厨卫都贴着波西米亚风的瓷砖，整体复古又经典，虽然沙发和餐厅的桌子只是普通款式的，却也并不突兀。
他简单参观了一下，洗衣机和各种生活用具还是偏简约的普通款，装修的钱多半是花在了书房，无论是桌椅还是书柜，都是有质感的实木家具，书架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书籍，历史，政治学，金融，哲学…
“喵”
一只肥头肥脑的灰猫在书桌边的软垫上伸了伸懒腰，它金黄色的眼睛闪烁着打量的光芒，盯着方举云看。
切，猫随主人。
萧予明的冰箱里已经没什么菜了，还有点农户送的土鸡蛋和青菜，他就烧了一份青菜鸡蛋汤年糕，想不到少年可能真是饿坏了，大半锅都被他一个人吃了。
看着Tom吃空的猫粮盆子和少年眼前连汤汁都不剩的瓷碗，萧予明哭笑不得，所谓带着两个毛孩子过日子的老父亲的心情就是这样吧。
洗漱完后再讲解这次联考的历史卷子，学校里老师在分数没出来之前就已经分析过每道题了，可方举云就是想听萧予明只给他一个人讲题的样子。相比上次，萧予明的脸好像更小了，下巴变得尖了些，眼睛下面还多了些淡淡的黑眼圈，绒面的家居服包裹着这具略显清瘦的身躯，散发着沐浴后的香味。
萧予明并不是一味地讲普通的书上的知识点，也很在意学生对那一块出错的知识点的理解和思考，他讲解一会儿就会低声问“这里你做题时的思路是什么样的”“怎么理解这次战争的意义？能想到哪几个方面”，并且目光会与他对视，可以说就像个天生的好老师。
只是萧予明并没有戴眼镜，并看不清少年如虎狼一样的野心和眼底的图谋不轨，只当作他在认真思索。
“哥，你怎么看男人跟男人在一起这种事。”
萧予明拿着笔的手顿时僵住，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像被冰水淋透一般，房间内一时寂静，只有空调暖风运作的声音。
“小云，我们不是在讲卷子吗，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他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温水，佯作镇定。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问一下，想起来我们班男生说，同性恋都很脏，都是变态。”少年没什么语调的声音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问出这个问题的他也似乎瞬间从学生变成了一个审判者，等待着罪犯坦诚供应自己的罪行。
看着萧予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心里又涌出一股难言的快感，好像一个刽子手将刀抬起又放下，
“我开个玩笑而已，哥，你又不是恶心的同性恋，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