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18章 当庭训整肃奴卫

  一场小火不用半个时辰便灭掉了,亦动天听。次日刚过早膳,宫里便来了人,宣旨说皇上着宦官吕值陪同朔亲王爷乾清宫觐见。

  这日乘了车驾,谷梁初刚在厢中坐好,吕值便有一些迫不及待地道,“王府怎会失火?皇上必然怪罪。”

  谷梁初态度平淡:“天干物燥难免之事,公公不必惊慌,父皇问起孤王自会分说。”

  “天干物燥?”谷梁立听了儿子的理由怫然不悦,“依你这话京城都该着火。”

  谷梁初微微躬身,垂目回道,“儿臣失言。”

  谷梁立使劲儿清了一下喉咙,“朕看你这两月宽和太过,倒比从前在北王府时少了许多雷厉,为着什么?可是想得太多?身为皇子,不必过分在意贤名。”

  谷梁初面色不动,仍旧恭然回道,“父皇教训得对,儿臣治家无方。自立府邸也不多久,便出这等不吉利事。”

  “失火是小,你把整个府邸烧了朕再给你重建一个便是。”谷梁立脸色仍旧不好,声音却已柔和下来,“让人笑话却是不该。你将来不是治国之人也是辅国之人,不要以为小事便可落人口实。下臣们不一定当真敬畏皇族,弱一点儿他们就想骑到你的头上作威作福,这一点连朕也不能免,何况你们兄弟?”

  谷梁初谨色直立,虚心受教。

  谷梁立停顿少许,而后叹息地道,“新朝初立未久,朕也康宁健硕,只因东宫空着,诸臣还是几次与朕言及此事,急着要定皇储。朕也不愿虚着太子之位,引得一干人等日夜探究琢磨,只是一想到曦泽,便觉这么快就商议此事实在有负于他……”

  谷梁初立刻说道,“父皇莫要伤心。”

  “朕也罢了!”谷梁立摇头说道,“最伤心的莫过嘉娘!为了夫妻情义也该拖上一拖。可你也要知道,此事终归不能久悬,不立继嗣也是误国。孤在你这年纪已就藩了,在地方上遏制外敌侵扰,何事不得自己抵挡?你虽勉强还算年少,却也是当了父亲的人,瞻儿又养在你的膝下,朕对你实寄予厚望,因此更要时时谨慎,凡事莫以大小而论之,皆要全力做到最好。不要让朕失望。”

  这位天子四十六岁方才登上大统,之前常年领兵征战塞外,性藏粗豪习惯,自己也不习惯一本正经说话,且兼素来暴烈急躁,讲到后来眉头反而皱得更深。

  谷梁初仿若未见,又躬身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谷梁立这才松了圣颜,点点头道:“你且去吧!朕再嘱咐吕值几句,莫教他负了替你管理府邸之职。”

  梁健领着弓捷远等在宫门外头,眼望着谷梁初面色沉郁地走出来,什么都没敢说,只在心里暗叹一下。

  谷矫直直跪在前庭正中,昨夜当值的十个外院护卫跪在他的身后,个个俯首贴地不敢抬头。

  弓捷远跟在谷梁初后面看见这番情景,心里冷笑一下——这一干人倒很伶俐,瞧这满身烟尘,竟是救火善后完毕衣服都没敢换就跪在这里等罚。

  也是一种苦肉计。

  姿态足了,主子的发作也就不好太过。

  谷梁初面无表情地走到堂厅门口,转身,负手,沉声对梁健说,“把各处轮值名册与孤取来。”

  梁健转身就走。

  弓捷远见谷梁初是要当庭训斥的意思,侧身进了堂厅,搬出一把太师椅来放在他的身边。

  尚未正式就职,王府里却都知道他是司尉。

  谷梁初沉着俊脸谁都不看,一撩袍摆坐在太师椅里。

  赶紧就有常伺候的弓腰碎步搬了小桌过来,小心上了茶水。

  谷矫仍旧直直跪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梁健很快回来,恭敬奉上名册。

  谷梁初顶着午间的太阳和穿堂的凛风,一页一页慢慢地翻,一翻就是一个时辰。

  太阳升到头顶,虽不热烈,却很晃眼。

  谷矫的脸上竟然滋出一层油汗,似晒着了。

  后面伏地的侍卫姿势不变,只是身上都在微微发抖。

  “内外侍卫在册一百零七,”谷梁初终于开口说话,慢悠悠地,也没听出什么雷霆万钧的意思,“杂役三十六,四处厨下计十八人,丫鬟婆子二十九。堂堂朔亲王府,卫佣奴仆总数一百九十,多么?”

  没人敢回他话,

  “可孤这府中,加上尚不会走路的小世子和一个少年郡主也只六个主子,正偏二妃,郡主和小世子还在一院住着,日常不用如何恭敬,就把诸位忙得顾此失彼连点儿王府颜面都保不住了?”他的声音仍然平淡,毫无严词厉色之意。

  庭内却是落针可闻。

  “大伙今儿在这儿看孤的脸色,”谷梁初继续说道,“孤出去看父皇的脸色,兼受皇族亲故和朝廷百官的探究,也都没有关系。便和那一点儿也没烧了什么要紧东西的小火一样,不算什么事情对不?那就尽管怠惰下去,让孤无能到管理不了府门失火也管不了你们一百九十个人!”他的语调终于冷冽起来,浸了冰般,“无能皇子唯死一途,早晚而已,落在谁的手上而已。孤也不怕这府里头可有谁的眼线谁的耳目,今儿就在此处与你们说句明白话,有朝一日大厦倾塌,看看覆巢之下可有完卵?”

  谷矫把头重重磕在石头地上,“属下混账,害主子受辱,罪该万死。”

  几个伏地的侍卫也齐磕头,一起呼道,“罪该万死。”

  弓捷远也有点儿呆。当众说出死活和眼线耳目的话,这位王爷受了什么刺激?

  “古来艰难唯一死尔。”谷梁初不看谷矫,也不看那几个侍卫,仍冷冷道,“谁又见过万死?今日这火看似是那渎职的门役,是你们几个轮值的侍卫之过,可这名册里的每一个人,谁能脱得干系?上一岗若是细致,走过路过的若肯留意,倘有此事?这是未成势头,若不及救,让这把火烧塌了王府,死的可就不是谷梁初妻儿六人,各位在外的家宅儿女三姑六戚能躲得过?谷矫只身一人,非要给他找个亲故也就一样站在这儿的梁健而已,靠他两个没法看遍王府角落,剩下的尽可阳奉阴违偷懒耍滑,甚至可以处心积虑暗藏不轨,只要觉得值得就行。”

  此言一落,不仅几个当值侍卫,所有听见的人全都跪了下去。

  弓捷远愕然看了一会儿,又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跪了下去。

  谷梁初依旧谁也不看,他站起来,转了身,负手进入堂厅,进门前声音沉缓地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家若总是齐不好,孤要你们无用。”

  满庭之人尽皆无声,只是跪着。

  梁健第一个站起来,他跟进堂厅,眼见谷梁初穿出后侧厅门向着书房去了,回身看看谷矫,然后又看向也站起来,抻着脖子朝后张望的弓捷远说,“司尉且去伺候”

  弓捷远并不情愿,只是这样时候不好驳斥,勉强跟进后院。

  谷矫这时方才慢慢起身,看看几个仍旧伏地未动的下属,寒着声音说道,“召回所有歇职侍卫,整肃,领罚。”

  弓石站在前院等着歇值的侍卫陆续回来,偷眼瞄着脸色如同泡了墨水的谷矫,嘀嘀咕咕地说,“这么大所宅府,外院当值就十个人,是看不过来啊!”说的同时心里暗道,“幸亏我秩哥昨夜并不当值。”

  “那有什么办法?”旁边一个侍卫叫做秦当,这几天都和弓石一个班,闻言小声说道,“他们内外两院还是人多的队!咱们前后院队每值十个也没有的。总共二十几人,隔天一值,顶多了六七个人。”

  内外院队各三十人,弓石来了几日,摸清一点儿门道,掰着手指头查,“前后院队一个二十三一个二十二,加上谷矫梁健正好一百零七,是不够用。怎么不扩充些?”

  “你说得可真轻巧!”秦当就道,“说扩就扩?没有建制?如今不是前朝,亲王可拥重兵,便在京中未就藩的也能有个五六千人。皇上规定府中兵丁数目不许超过两百,这是有死限的。你想添人,且等咱们王爷封了太子的吧!”

  自己尝到了拥兵的甜头只怕别人也会效仿,亲生儿子也要防备。弓石心里嘀咕,嘴上却说,“就是二百也行啊!那不还有好几十人的余地么?怎么就不能添了?我们主从三个不就添进……”说着话他突然恍悟到了什么,“哎呀不对啊,一百零七人里没有我家少将军啊?我家少将军不算侍卫的么?没有在册?”

  秦当还想说话,所有侍卫都到齐了,谷矫咳嗽一声,他就立刻闭上了嘴。

  弓捷远快晚上时才能找到弓石说话,“我没听着你们如何整肃,说来听听。”

  “哎哟!”弓石立刻就道,“可了不得。那个大魁梧谷矫真不含糊,先当着所有人的面使劲儿抽了自己十棍,就自己抽,也不留着力,棍棍都带血珠子,差点儿迸到小的脸上。然后又抽昨晚那几个当值的,每人五棍,有一个没过三棍就趴地上去了,他也不惯着,愣给抽完了。昨晚值夜的结束了抽前晚上的,每人三棍。然后所有人,连之前请病假的都算上了,每人一棍。这些人现在还都龇牙咧嘴呢!不过没胆叫苦罢了。且看以后哪里还有隐患,谁人还在偷懒。我瞅着那些杂役走道都不敢落脚了似的,外面请的工匠们概也听说了,个个一脸谨慎。”

  弓捷远听了拿眼瞄他一下,“挨了一棍你还这么轻松?”

  “我没挨棍。”弓石说道,“只我和秩哥没有。那谷矫还没浑蛋到家,当众说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和秩哥刚来,不能殃及无辜。不过下次再有类似的事儿就躲不了。”

  “他浑什么蛋?”弓捷远听了冷冷地说,“浑蛋的是他主子。”

  作者有话说:

  王爷挺敢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