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47章 少年时不尽相同

  “躲得了和尚躲得了庙?”弓捷远不屑地道,“不是说冬至还得同你进宫?两天我又能好多少?”

  “孤也不与朝臣结交。”谷梁初说,“谁敢凑近打探?你正经穿着官服入宫他们自然不敢过分乱猜。”

  谷梁瞻不甚明白,“受伤虽然不好,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为何不想给人知道?”

  “没人会信他是山石击的。”谷梁初夹了一块儿焖肉放在孩子碗上,又夹一块塞进弓捷远的嘴里,慢慢地道,“他们会猜孤给打的,甚至会编出捷远与孤动武甚至夜里行刺的话。三人成虎,闲人怎么乱说都不妨事,就怕给你皇祖听着心生忌惮非要把他弄个什么没人的地方看管起来,若是那般,瞻儿可能救得你的朋友?”

  谷梁瞻吃惊地道,“皇祖慈祥,岂会……”

  “建殊皇帝是你皇祖胞兄,他的孩子们是你皇祖侄子侄女,论起亲来又比瞻儿远了多少?这些人现在都在哪儿啊?”谷梁初不看继子,只是扫扫同样吃惊的弓石弓秩。

  谷梁瞻的脸色终于变了。

  弓捷远不大忍心,“别吓孩子。”

  “你在我这儿可闹脾气,”谷梁初又瞧回他,夹了一点儿鸡蛋喂进嘴里,“挑三拣四,不肯好好说话,孤都不愿意同你计较。若给关到什么僻静地方看管起来,牢卒宦官可是最会折磨人的,好的没有,不吃也不行的,那样的罪你可受得?到时可想不了婕柔亲随或者甸上不系,喝口干净的水都是奢望。”

  弓捷远脸上的血色也褪了些。

  “这世上太多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阴暗手段。”谷梁初喟叹地道,“你没用过,可不要骗自己没有。命系于人莫只任性,趁那手握生杀大权的人还要搏个虚名,且珍惜着。”

  “我家老爷……”弓石哆嗦着道。

  “弓将军不会为了儿子带领十二万兵众做反叛,”谷梁初截住他的话,声音严厉起来,“他这辈子忙的苦的就是家国安宁,你家少爷如今在这儿还不证明他的选择?只不过他确会为儿子的境遇痛苦心疼日夜难眠。”

  弓石不敢再说话了。

  谷梁瞻兀自有些不甘,“皇祖喜爱父王,即便天子一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谷梁初摇摇头说,“瞻儿,父王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闲王,挡得住吗?你皇祖喜爱孤,喜爱你,都是一样的——高兴起来赏赐金银珠宝,甚至城池储位,都不吝啬,可若当真怒了,我们的命也不一定在他眼里。历朝历代,甚至它国异邦的金殿之中,父要子亡的事情可还少吗?只靠父王求情就能保下弓挽无事?你皇祖若只不肯,父王能有什么法子?”

  这一番话说将出来,便是先前不甚在乎的谷矫梁健也不动了。

  一桌子人俱都垂眼瞪着自己面前的碗碟,沉默不语。

  弓捷远伸腿踹了一脚饭桌,“危言耸听,防患未然就说防患未然,弄这么吓人到底是让吃饭还是不让吃了?”

  谷梁瞻到底胆小,只怕气氛越发不好,赶紧夹了一块儿鸡肉送到弓捷远的嘴边,“你手不便,我帮父王喂你。”

  弓石勉强提起精神,提醒地道,“世子,鸡肉发物……”

  弓捷远立刻张嘴吃了,嚼了几下哼道:“我哪恁么娇气?你俩都好好吃,省得回头再给那起小人觉得我的亲随瘦了或者看着憔悴,就猜王爷苛待。按他这样推断法子,不知又生什么可怖故事。”

  弓秩闻言抓起一块骨头,上嘴就啃。

  弓石也摸一个馒头,大口吃了起来。

  谷梁初不再说话,专注喂起弓捷远来。

  弓捷远也不在意什么脸面了,只说了句,“等得右臂松快出来就好了,方便许多。”

  饭毕谷矫梁健先去检查车辆,谷矫悄悄地对梁健说道:“咱们王爷实会吓人,你只让他劝劝司尉,他连世子都给震慑住了。”

  梁健叹息,“想是南京那两年的幽闭生活给他逼的。”

  “那可真是混蛋日子。”谷矫点头,“要不说咱们北王府就是该反,整整二年拘着活蹦乱跳的王爷不让出门,小院子窄巴得放个屁都能崩穿,不管冬夏都只给些萝卜汤白菜汤配干巴巴的粗米饭,哪是王子该有的待遇?师父那时也太心粗,每次央求他给带些吃食都是鸭子,硬把王爷害得再不想见那个东西。”

  “师父也是苦心。”梁健低声说道,“王爷的身板儿虽比你我稍小一些,也还亏在骨沉,总学不出师父他老人家那手飞檐走壁的好轻功,不是趁那两年生生给逼会了?若是今儿炖肉明儿煎鱼的海陆鲜汇,咱们还肯死命练吗?”

  “是为了这?”谷矫讶然地道。

  “不然为了什么?”梁健不理解谷矫怎么会不明白,“莫说王爷,便是咱俩那时也觉战场之上且用不着轻功,愿意好好学吗?骨头早长成了,不下狠劲儿哪有今天这些方便?”

  谷矫闻言沉吟半晌儿方才点头,“怪道都说技不压身,不靠这手轻功,南京巷战王爷亲自下场肉搏,恐也无法全身而退。”

  梁健闻言又叹,“所以你只怨怪建殊皇帝亏待王爷,亲爹当了皇上又怎么样?如此大功,身先士卒浴血死战,不使南下功亏一篑,又见皇上如何信赖王爷了吗?不让住进东宫却还不肯放到更远,贴在皇城边上看着,整天想着法子琢磨监视。王爷方才在桌上那些话语虽是为了震慑,却也当是有感而发。”

  谷矫又咳一声不言语了。

  谷梁瞻吃了父王的吓,坐上车后就不怎么吭声。

  弓捷远见他又由活跃开朗变回之前的持重寡言,忍不住心疼,忘了自己不肯同乘之语,挤到孩子身边坐着,笑着问道:“世子怎么不高兴呢?来了好多天了,不想家吗?是心疼你的武师父只能走路回去还是不想读书上课?”

  谷梁瞻不欲说笑,只是往他身上靠了一靠以示亲热,“王府有谁让我想呢?姑姑婆婆很少说话,忙完了事都去看不见的地方躲着,不知道是歇懒还是偷偷看着我,师父们总是严肃恭敬,之乎者也一本正经,唯一的小厮又是聋哑,还只院丁和几个司厨爱说几句,我又怎好总跟他们凑着?弓挽,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好好听父王的话,莫给皇祖关走了去,咱们彼此陪着。”

  弓捷远听了笑不起来,幽幽叹道,“你倒真信自己父王。”

  “不信父王信谁?”谷梁瞻道,“他对我好,对你更好,整日喂你吃饭……”

  话未说完谷梁初也坐进来,谷梁瞻停下不说,只将黑黑的眼珠儿往他父王身上转了一转。

  “回去不忙开课,”谷梁初对孩子说道,“明日好好歇上一天,之后就要随孤宫内行走,父王会吩咐文课师父年前先停停书。就是太学也有歇假时候,你还幼小,不必操之过急。”

  “皇祖倒不怎么考校我的文课,”谷梁瞻点点头说,“反是皇祖母总是叮嘱我要好好读书,说是将来有用。自从搬离北王府,我只在自己院里待着 ,也不知道学了上哪儿去用。”

  “咱们又不用考状元,”弓捷远瞥着谷梁初不说话,就用肩膀耸了一下孩子,笑着说道,“干嘛忙着用啊?读书这件事情……嗯,反正我是这么想的——说话做事不比别人更愚钝,有见解些也就是了,剩下的用处只有解闷。”

  “解闷?”谷梁瞻不太明白。

  “对啊!”弓捷远仍旧笑着,“世子只在院子闷着,终日无聊,我像世子这么大时可跑不够,军营里虽然没有太多孩子,却是不缺年轻军士,玩将起来哪有闲暇?晚上回去总是累得死猪一样,只想睡觉。我爹却也要我每日至少得用一个时辰读书,我不明白,便同他闹,爹就告诉我说若不读书只能认识寻常军士,等得人家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事就不乐意理我,若是读书就能认识许多贤者圣人,还有战神讲解兵法。”

  谷梁瞻微微诧异,“镇东将军倒会教导。”

  “那是怕他终日捣蛋!”谷梁初插话说道,“军营里既缺孩子,你又怎么拽的人家小丫头的辫子?”

  弓捷远听了立刻哼了一声,“堂堂王爷喜欢偷听。”随后又忍不住笑,“军营没孩子,边民还没有吗?只是我穿军营服饰,七八岁时还好,十多岁后他们就不怎么爱同我玩。再说十多岁了我也不爱拽小丫头辫子了,就喜欢和年轻军士们追马耍枪斗个铜钱。”

  “孤说错了没有?”谷梁初便对谷梁瞻道,“是不是捣蛋?”

  谷梁瞻终于笑了起来。

  “十多岁十多岁,”谷梁初又瞧回弓捷远,“说得好似多么遥远,你现在也才十九。只怕这妖远远没有作完!”

  “那没办法!”弓捷远反而不笑了,板起脸儿淡淡地道,“是你弄我来的,不想直接弄死只能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