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77章 泼茶汤装疯卖傻

  “倪总管,”谷梁初不管别人心思,只管吩咐,“就从田税开始,加上关税盐税丝税丁税,你都与孤仔细捋捋,然后再盘一个总账出来。找不找得到藏油的地方且不说,回头父皇若问都看了什么,孤也得有应对的。”

  倪溪闻言立道,“遵王爷命。”

  周阁珍用双豆眼盯着倪溪细看,谷梁初瞧见,笑着说道,“周大人可是认得孤的总管?溪大哥是倪公公的侄儿,会算些账。”

  “哦!”周阁珍马上藏起目光中的戒备,“原来是倪公公的内侄,请恕老臣孤陋寡闻,之前也不知道。”

  倪溪只是笑笑,寻张椅子从头看起档册。

  谷梁初没有亲自阅视的意思,只在房里散步,“这些都是父皇登基后新订立的?”

  周阁珍答,“是。档册沉重,不便都随迁的。新朝新政,从前的积如山峦,第一看不过来,再则也无用处——凡可收归的钱粮皇上和王爷当日已经收了,藏着找不到的,就从账上算出来也不过是纸上虚数,而今能掂掇的,就是署里这些。”

  弓捷远听这意思就是开武建殊两朝的积余都化了水,从前他们是否贪墨是否从中谋利中饱私囊毫无痕迹可查,想起辽东这十几年的窘迫艰难,心火炽烈,强按捺着。

  谷梁初的反应依然平淡,“也是这个道理。那就先把当日收归的纸记拿来与孤看看。”

  周阁珍立刻示意陪在边上的检校和司务取来,又命杂仆上茶。

  谷梁初拖张圈椅坐下,摆摆手道,“孤不随便喝外面的茶,梁健找水去泡带来的吧!”

  梁健闻言便道,“是。”

  周阁珍不料谷梁初竟要摆这个谱,微有一些吃惊。

  谷梁初对他笑道,“周大人有所不知,只孤挑口也还罢了,咱们这个弓司尉是个更讲究的,寻常器具也不肯用,所以非但茶叶,便是壶盏也是从府里带来的。”

  周阁珍似愕一下,立刻就又点头,“王爷和司尉都是金贵人,也难怪的。”

  弓捷远心道你要摆谱就只管摆,作甚拿我说事?需得同仇敌忾之时,也不能自拆台角,便只当做没有听见。

  梁健去了甚久,终于泡得茶来谷梁初似已渴得狠了,抓过一盏就往嘴里送去,未料梁健稍一错身,二人手臂碰在一处,茶盏登时歪了,里面热茶悉数泼在谷梁初正看的库账上面。

  事起仓促,梁健和周阁珍一起抢上前去擦拭抖落,已来不及。

  墨字遇水,湮了一片。

  足有两页糊了。

  “哎呀,”谷梁初立刻痛悔地说,“看不清了!真是造孽。这本不能用了,再翻底账来看。”

  周阁珍的脸色有些难看,“这就是底账。”

  “没再誊抄留底?”谷梁初不肯相信。

  周阁珍也不敢发作他,只得忍耐解释,“这样的账目都是机密,一本还得两三个人共开共锁,哪能随便誊抄?”

  “那这……”谷梁初看着他说,“洇了怎办?”

  “之前从无这种情况。”周阁珍只说。

  “从无?”谷梁初看着他道,“你们平时都不喝水吗?刚才不是周大人先让上茶?”

  周阁珍心说我让上茶也没让你端着档册喝呀,这话却仍不能明说,只苦笑道,“我们平时确是不敢在这用水,想着王爷尊贵才破例的,不料就有此事。”

  “这是孤的不是了。”谷梁初叹一口气,伸手翻翻不能看的库册,啧啧嘴道,“依大人说,这些数字便成迷了?”

  “那也不会。”周阁珍回答他说,“凡账必有进出,只是得需再集人手由后推前,又得费些时间。”

  “那也无法。”谷梁初随手撕掉两页洇字的库册,“孤王只得等了。”

  “哎!”周阁珍阻止不及,眼见谷梁初把档册给撕了,不由惊呼出声。

  “都没用了。”谷梁初随手团了,朝旁一丢,“留着堵心。”

  周阁珍呆若木鸡地站着。

  弓捷远看得清楚,心中偷着发笑:死老头儿,真当自己天下第一聪明么?这个朔亲王爷也是妖怪,今日你算遇到对头了!

  那边周阁珍自去安排人员重新算过,这边倪溪两耳不闻窗外事地查阅税册,他瞧得极快,不过半个下午,竟然将黄册和鱼鳞册都看完了。

  日影西斜,得歇息了。

  谷梁初领着几人离开官署回王府,路上,他问倪溪,“可瞧出什么名堂么?”

  倪溪压低声音说道,“山西纳税田亩与开武皇帝时测量的总田亩数有出入,要么是有人侵占公田,要么就是抗税不交。”

  谷梁初冷笑一下,“也料到了。他们知道江浙这样的地方朝廷必然盯得紧,就在山陕这样的地方下手。别的呢?有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

  倪溪如实说道,“还未及看全,且不能定论。”

  谷梁初点了点头,“明日快些,父皇心急,不会总等咱们。”

  倪溪应了。

  谷梁初上车坐了,又对弓捷远说,“拿出来吧!”

  弓捷远装憨卖傻,“什么?”

  谷梁初伸手卡住他的咽喉,“你说什么?户部库账,你要它做什么?”

  虽未用力,弓捷远也想咳嗽,拍开那手拉着脸道,“你都撕了的……”

  谷梁初瞄着他将自己之前团着丢了的两页账纸掏了出来,伸指拈走,淡笑着道,“孤撕了就是让你捡的。”

  “你是让梁健捡的。”弓捷远哼了一下,“当谁不知道么?”

  “那你作甚横插一脚?”谷梁初玩味看他。

  “那你作甚要带着我?”弓捷远反问地道,“就为让我看热闹么?”

  “热闹看得多了,门道自然就现出来。”谷梁初也不否认。

  “多谢王爷苦心!”弓捷远讥讽地说,“门道对我这般人有何用处?我也没想明白,你作甚要给他添这么多重算的麻烦?只想拖时间么?”

  “假账!”谷梁初将那两页染成一团的账纸摊开,举到弓捷远的面前抖落抖落,“往往要比真账难做。你猜,他们到底有没有底子?”

  “靠这两页东西,就能看出来么?”弓捷远仍不明白,盯着那两张纸,“什么都看不清了。”

  谷梁初给他指了一处数字还算清晰之处,声音有些寒凉,“孤着重记了一些地方,倒要看看他们是推出来原样还是抄出来原样。”

  “记在心里的,”弓捷远问,“能做证据么?就和你爹说你记着了?”

  “为甚要做证据?”谷梁初说,“孤知道了不就行了?”

  弓捷远不解地瞧他。

  谷梁初不再说了。

  忙了一日,夜里用了膳后谷梁初不忙看书,与谷矫要了水来泡脚。

  弓捷远站在边上看他,不明白这个人神态为何如此轻松,“你不愁吗?”

  谷梁初笑容促狭,“愁什么呢?”

  “这一个下午都在瞎忙,”弓捷远道,“费尽心血地演戏!倪溪说的那个线头能顶用吗?”

  谷梁初将他拽到身边坐着,示意他脱靴,“怎么就费尽心思了?孤的心思就恁般好尽?”

  弓捷远脱了鞋袜踩进热水里面,触到谷梁初的脚后发现那双大足异常硬暖,联想到它们踩着自己脚踝时的滋味儿,雪颊渐渐染绯。

  谷梁初侧头看他,“烫脚么,怎地烫着了脸?”

  弓捷远不用声色的挪了挪脚,“你是不是预备下了什么后招?所以胸有成竹?”

  谷梁初的大脚追了过来,非要抵着弓捷远的足背不可,那姿态便如大顽童欺负小孩子,恶意十足。

  弓捷远想逃出去,力气不如他大。

  谷梁初踩着水也踩着弓捷远柔软的脚趾头,“哪能那么容易被你刺探清楚?”

  弓捷远知道敌不过他,加上先前冰寒的足心给水烫得热暖起来,痒丝丝的甚是舒服,就不躲了,任他给自己活络筋骨,口里微微带了一点儿哄弄地说,“不是要教我么?如何能算刺探?你说出来我好踏实,夜里才睡得稳。”

  谷梁初就又笑了,笑得十分狡黠,“学这个倒用心。怕睡不实?孤有办法。”

  弓捷远抓住他伸过来解扣绊的手指,表情非常无奈,“为何总是兴致勃勃?”

  “捷远,你嗜食鱼,可是几餐未碰就会想啊?”谷梁初的声音低沉下去,嗓子里面既似藏沙又似藏糖,低哑醇厚,磨人也诱人。

  弓捷远被这音色撩得心弦轻颤,觉得额边脉动猛然砸了一下太阳穴,脑袋有些晕沉。

  譬做为鱼。

  无心计较这句比喻里的调笑之意,先想到一个词汇——人如刀俎。

  刀锋入体的感觉令人畏惧,难道也能肢解抵抗?弓捷远发现自己对这男人一直都很高涨的恨意竟然不如从前那般好凝聚了。

  寒冬未尽,屠宰却已完成。

  双脚被托出了木盆,弓捷远顾不得自己湿淋淋的,扬脸儿去看窗外。

  这个方向,看不到照空的那轮明月,弓捷远有些沮丧。

  欢愉即至,他将被谷梁初抽筋去骨也将被送上云颠,忍不住盼望也忍不住忧虑。有些事情做得太多容易让人生出错觉,以为亲密天经地义并能长此以往,可它本不应该,就没理所当然的恒久可言。眼前越热烈,将来必会越扎心。同营的兵士一处待久了,分开时都会难过。彼此纠缠的太多,恐会磨灭他心里那些为质之怨,如果交付出去的不仅仅是汗液和喘息,也不仅仅是并肩的信赖和同仇的默契,还有别的东西,要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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