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78章 凑军饷牛刀小试

  周阁珍领着户部的检校和司务一通细找,到底也没找到谷梁初撕掉的两页库账,颇有些气急败坏地问那二人,“你们就没看见是谁捡去了吗?”

  两个小吏不敢瞧他,都只摇头。

  “没用东西。”周阁珍插着腰骂。

  检校和司务心里都想你有用怎么也没看见?

  “罢了!”周阁珍长出口气,“不是咱们三个自然就是王爷的人捡去了,懊恼无用,赶紧召集人手逐项往回推算吧!”

  二人应声而去。

  周阁珍自己在原地站了半天才抬手捏捏眉心,十分烦恼地想:这个王爷可不只有阵前韬略。

  官署这边秉烛赶工,王府灯火却多灭了。

  谷梁初靠在书房的小榻边上,静静看着入睡的弓捷远。

  陷入深眠的人如同空弮,完全卸去了力,弓捷远双臂扬在耳旁,身上盖着薄被,腿在被里向上缩着,姿势似在投降。

  他降于自己的疲倦,睡得极沉。

  谷梁初却没那般好觉,他亦浅眠了会儿,大约也就一炷香的时间,便又自动醒来。

  可能是身体尚未长成便要跟随谷梁立行军打仗留下了隐疾,又或者就是失于他自己多思多虑,总之很难有彻夜的安眠。

  即便刚经消耗。

  借着室内一点儿昏光细细端详身边的人,谷梁初有些纳闷——不是在辽边长大的吗?不也经历过敌人的夜袭么?怎么就能睡成这样?只因为他有个将其护在怀里搂大的父亲?

  睡眠果然令人老实,醒着的弓捷远一直都在追问,周阁珍啊军饷啊,捂也捂不住。即使被收拾着,即使眸里起了惊恐和迷蒙,嘴巴还是不肯示弱,嘶着气也要继续说。

  他是故意的。谷梁初心里清楚,他是故意要打自己的岔,不想顺顺当当。

  这是不肯丢弃的反抗。

  谷梁初于心内叹息起来——你已长成这副样子,何必只会强硬?若能学会一句半句软的,想要什么不能?

  想不要什么,也能的。

  分明就是害怕,害怕被隔绝也害怕被收服,怎么沉沦想攀住一分清醒。

  不疲惫吗?

  弓捷远发出一声梦呓,像在表达什么也像在拒绝什么,谷梁初盯着人猜,觉得他那失识的样子总是相似,魅惑而又迷茫,勾了人的心魄又不自知,立刻朝旁翻开不再看了。

  守着一个祸害。

  翌日赶了个大早,周阁珍倒在官署等着,只是眼白带红,不是熬了夜就是没睡好。

  谷梁初似乎没看出来,只询问道,“连夜推算出来了?拿来与孤瞧瞧。”

  周阁珍递上重新装订过的库账。

  谷梁初坐都不坐,转圈走着看了一会儿,然后蹙眉说道,“孤记得铜锭这项不是这个数目。”

  周阁珍一惊,“是么?老臣看看,也或者推算太急,出了差错。”

  谷梁初扣住库账不给,“也许是孤记得不准,既然余账和出账都在这里,谷矫!”

  谷矫应声进来。

  周阁珍这才发现朔王爷身边今日多带了人。

  谷梁初面无表情地点点那个检校,“你,同孤的亲随一起去库里点点,就清楚了。”

  “王爷!”周阁珍赶紧阻止,“这个检校的职位太低,无权查库,只怕提举不会容其进去,还是老臣陪着……”

  “周大人连日辛苦,”谷梁初摇摇头道,“不能事事亲至。提举那里好说,他不认得孤的人,也会认得锦衣卫,咱们坐这儿等等就是。”

  周阁珍闻言面容微变,眼瞧着谷矫扯着那个检校去了,口唇翕张几下,没再说话。

  这边倪溪完全不管谷梁初同谁说话,只是扎着脑袋一本一本地看账簿。

  谷梁初故技重施,又命梁健泡了茶来,坐在桌边慢慢啜饮。

  周阁珍不敢坐,双目紧紧盯着谷梁初的壶盏,眼珠不错。

  弓捷远瞧着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肚中发笑。

  “周大人尝尝孤的茶?”谷梁初好整以暇地问。

  周阁珍摇了摇头,赔笑地道,“老臣早上喝了稀的,人衰肾弱,这会儿不能多饮。”

  谷梁初点了点头,又瞧向弓捷远,“司尉过来陪孤喝茶。”

  弓捷远走到谷梁初旁边坐下喝茶,眼尾瞄着周阁珍虽不肯坐却也不走,只在近前站着,心道你扎这架势也是白扎,谷梁初若还要泼你这新订好的库账仍是拦不住的。我若是你就多描几本一模一样的留着应付。分明假的,偏得故弄玄虚说是什么孤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周阁珍立得近,瞧清弓捷远双颊似雪眉宇笼雾,一双拈盏的手女儿一般修长秀气,心中不由奇怪:弓掣穹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儿子来?是亲生的么?

  谷梁初发觉周阁珍在看弓捷远,淡笑着问,“大人怎么直看司尉?是惊讶他生得好么?”

  周阁珍回神笑了,“老臣从前读过‘郞艳独绝世无其二’的句子,总觉得夸张,心说长得好就长得好,哪就至于无二?如今见了弓司尉才知前人诚不欺我。”

  谷梁初哈哈笑了,“周大人实知鉴赏,就只怕咱们司尉并不爱听这样的话。”

  “那是老臣唐突了。”周阁珍赶紧就说,脸上也带了些歉意,心里却在不以为然 ——

  就是个粉面小崽子,长得再好又怎么样?

  谷梁初抬眼瞧瞧弓捷远。

  弓捷远淡淡地道,“周大人位高权重,又有身份又有年纪,旁征博引地夸奖我个小辈儿,自然不算唐突。只是官署肃地,王爷只管拿我的相貌来说玩笑未免不合时宜,还劝见好就收!”

  谷梁初更哈哈笑,“孤就说他不爱听吧?”

  周阁珍也笑起来,“是老臣的不对!罪过,罪过!”

  谷梁初不再琢磨弓捷远了,他喝够了茶,仍不预备看账,只是翘着二郎腿和周阁珍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儿,什么几个儿子几个女儿,几个成婚几个待嫁的,拉拉呱呱不厌其烦。

  周阁珍明知他是拖着自己不让动弹,专等铜库那边来给回信儿,心内虽焦,也得忍耐,赔着满脸的笑回复着谷梁初那些不相干的问题。

  谷梁初倒似听得认真,时不时地点头评论,“原来都已跟过燕京来了,也有儿子出来做了事,周大人治家有方,因此才是齐国之才。”夸完了又问可有兄弟亲属外地做官。

  这些事情只去吏部查查就能清楚,周阁珍却不能这样说,只得再细细答。

  话还没有讲完,谷矫已经回来复命,“王爷,属下亲自查的库房,现存却比账上余额多了十锭。”

  “哦!”谷梁初一点儿都没意外,看着周阁珍道,“差了十锭,周大人再找人算过吧!看是孤记错了还是诸位给算错了。不管怎么,十个铜锭折成银子也有一万两,够发六七千军的饷了。咱们有账不怕细算,再慢慢捋。”

  周阁珍的脸色有些青黑,躬身说道,“王爷能力过人,老臣敬佩。这便着人重新算过,以防一处错百处错,还有别的地方不对。”

  “孤倒希望多有不对。”谷梁初坐在椅里伸个懒腰,“西防五万边军,粮饷要得这么急,想是饿得不成,孤王就不给戍边的将士们挤出八万月饷也得给四万吧?南线再硬折折,给两万,统共就得六万。应付到春冰化了东南两线开海,就不必指望拿钱换粮,朝廷调度调度,大家都有口吃的。”

  周阁珍抽口气道,“六万……不啻天数。”

  “就是借,”谷梁初仍不坐正,语气懒洋洋的,“把这官署的房瓦揭下来抵出去,也得凑出六万两。父皇刚登宝座,周大人想看着边军造反吗?”

  周阁珍面色又是一变,没再说话。

  “钱总是能挪动的。”谷梁初似乎兴致缺缺,“命没了,去哪儿挪啊?”

  弓捷远盯着周阁珍看,想要瞧清他是否惧怕,没瞧出来。

  午膳未回王府去用,户部杂役专门为谷梁初和弓捷远辟了间屋子歇晌。

  坐等食盒的空儿,弓捷远悄悄地问谷梁初说,“你怎么知道他没把铜锭挪走?”

  “这样的人。”枯坐无聊,谷梁初又玩起弓捷远的指头,“只手遮天遮习惯了,总觉得官库安全远远强于私库,再者他一家老小才从南京跟来,那么些个大东西,挪走了放在哪里?”

  “他就没有算着你会去抄?”弓捷远道,“若我做贼必不这么粗心。之前倒罢了,昨天都失了手,晚间无论如何都该想办法弄走。十个铜锭也不多沉,拉个三车五车的就完事了。”

  “那是你。”谷梁初轻轻地笑,“老奸巨猾的人怎会同你一样想事情呢?好在他没挪,要是挪了孤就不得不摁住他了,下面的戏还怎么唱?”

  “摁住他不就完了?”弓捷远道,“我就不信从他身上挤不出六万两来。”

  “然后呢?”谷梁初问。

  “什么然后?”弓捷远反问,“不是你说的么?熬到下个月开了冰,大家就有吃的了。”

  “孤说西线会下鱼雨,晾晒干了够吃三年,你也信的?”谷梁初道。

  “你?”弓捷远有些气结,“感情是在胡说?我就不懂了……”

  “你慢慢懂着!”谷梁初见有人陪着梁健进来送饭,不叫弓捷远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