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80章 擢尚川老少粉墨

  谷梁初轻笑起来,笑中却也带了些恨,“捷远,你也实在聪明,平常怎么别扭,该俯首时还是知道俯首。”

  “那有什么办法?”弓捷远颇有一些不甘,“谁叫你是王,我是臣?”

  “君王可要臣民之命,”谷梁初靠近他些,眼神晦暗不明,“臣民不可抵抗。孤却只要你柔顺些,为何你只不肯?”

  弓捷远心道你有一万个肯顺的,非要费力赚我,求的就是这份硬茬子服软的乐趣,还问什么?况且我还有甚么没豁出去?你拘了马儿来,非要它装羊么?脸上依旧勉强地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也只能说以后多注意些。”

  户部兵部这些乱账听着叫人心烦意乱,不听却永远得是傻子。

  他得退让。

  “回去就注意给孤看看。”谷梁初脸色并未大好,只抿了嘴。

  弓捷远咬紧下唇 — 龙性贪婪,实非污名。

  谷梁初伸手掰松他的牙齿,神情愈发可恶,“一副好唇,省着些用。”

  弓捷远寻思不趁着这劲儿追问点儿什么实在太可惜了,立刻便道,“明日还查不查?”

  “还有什么可查?”谷梁初薄薄露了颦意,“明知处处是假处处不禁捅搥,可孤是亲王,也不能眼瞧着家里的框子塌掉,即便是看着蚁穴鼠洞不舒坦,也得帮着修补维护。饷银既然凑上了,就不能再较真儿了。”

  “这就算凑上了?”弓捷远有点儿不信,“光凭周阁珍那么一说?他在你这儿倒有信用。”

  “信用不是他的。”谷梁初转头凝视窗外,“是那些供着他的人。大家都想接着玩,彼此就都得知道进退—总一家赢还有什么玩头?只剩一拍两散。谷梁家的皇朝想延续,那些人的富贵梦也想接着做,六万两银,不是小意思么?”

  “他们是富贵梦么?”弓捷远立刻就哼,“是富贵病。贪着上下三代吃不了兜不住的财帛粮食,绞尽脑汁地祸害人,嘴里的肉都是边民之尸饿兵之血,还只津津有味儿。”

  “那就从他们嘴里往外抠,”谷梁初声音平淡,“做事凭本领,义愤何用?”

  弓捷远听得怔怔,半天才道,“既不查了,明日何事?”

  “父皇在乾清宫里等着孤呢!”谷梁初向后靠靠,“自然得去复命。”

  “我也去吗?”弓捷远又看向他。

  谷梁初瞟来一眼,“明早若能起来便去,若起不来就且歇着。”

  弓捷远跺脚去踩他靴,谷梁初朝旁躲开,终于哈哈笑了。

  乾清宫里不只等着周阁珍,谷梁立还叫了许正和匡铸,未等谷梁初和弓捷远到殿便先赐了座说话。

  谷梁初入殿看见几人也未惊讶,只是一一见礼。

  弓捷远倒只注意从没见过的许正,听着谷梁初唤出其姓,心知这位便是吏部尚书,不晓得今日所谈之事与他有何关系,也给皇上叫了过来。

  “饷银的事儿周大人已经同朕说了,”等得几人招呼过了,谷梁立先开口道,“这两日初儿和周大人参详得甚好,事情解决得及时,很有功劳。”

  “老臣不敢居功。”周阁珍立刻就说,“只急未能早替陛下分忧。其实之前也曾动过这样心思,只恐擅权逾规,因此一直迟疑难定,还是朔王爷勇促其行,为国之心令人感佩。”

  这是把功劳留下,责任都推给了谷梁初。

  弓捷远悄悄咬了咬牙。

  老狐狸。

  “王族皇嗣,他也是应该的。”谷梁立马上又敛了些赞赏,“还有盛廉那六千兵的田亩之事,匡尚书也同朕讲过了。”

  后面半句是对谷梁初说的,显然先到的人都已听过了。

  “六千六百。”谷梁初强调。

  “嗯。”谷梁立表情不明,“朕知道,不是都编在禁军里了么?朕听都尉蒋霆报说还挺得用,并非老弱病残之兵。”

  “盛总兵素来善练精兵,既是来迎圣驾之旅,自然不会派些老弱病残。”谷梁初道,“儿臣以为不能因其得用就以兵田为酬。套用空饷本是大罪,此风断不可长。”

  “自报空饷必是大罪。”谷梁立没有明显的表情,“这却是朕赏的,如何一样?谁都知道甘陕古来贫旱,盛廉这些年来孤军压着西防,为大祁顶着诸多强敌,其苦远超东南两线,六千军又能有多少田?朕想看看哪个不开眼的定要计较。西北无甚可供私垦之地,盛廉是援了朕六千人,就不准他慢慢再招或者再收六千人了?”

  弓捷远听出这个皇帝明白要护,心里也未如何奇怪,一来西域地面非元即是元盟,凉州及嘉峪关一带也确实荒旱,再者西线诸卫毕竟远离京师,封疆之军常年孤守,且又明奉了谷梁立为帝,总愁鞭长莫及的朝廷多抚一抚也是该当。他曾听父亲弓涤边说过这个盛廉也是善战之将,数次击退压境强敌,赢得都甚漂亮。年轻人下意识地仰慕这般人物,下意识地想要跟着维护。

  只是此时谈的不是论功行赏,是大祁的经济之脉如何循环起来。六千六百人的饷田一年就是十几万银,并非小数,不是谷梁立一个强压政策就能镇得住各路非议的。

  天下非只这个乾清宫,只要他虎着脸说一句话谁都不吭气儿了。

  弓捷远偷偷看向谷梁初,不知道接下来他会怎么说。

  兵吏户三部的头脑们也在等着谷梁初。

  少年王子身无职衔,即便是头两天的差办得漂亮,也未必能进他刚愎自用的父皇之心。

  谷梁初神情不变,淡定地说,“父皇疼惜戍边之将,这番圣恩谁不动容?儿臣也未听得有计较的,只是觉得赏赐之道,不该用人家兜里原来有的,那样不振人心。”

  谷梁立冷笑一声,“朔王爷倒比朕还懂得赏赐之道?那你说说,怎么做才算好啊?”

  谷梁初似乎听不出谷梁立的讥讽嘲弄,从容说了备好的话,“儿臣以为,该折收的田亩必须折收,盛总兵若扩了军报备上来,朝廷再放回去也是合情合理。父皇要赏西线官兵劳苦,额外再从国库拨银才是道理。俗话说好胭脂需得扑在面上,朝廷明白的抚恤就是明白的,谁要眼气谁也摆出功劳来看。这样也不怕各路藏私怠惰。”

  “说得轻巧。”谷梁立的责难之意缓了,叹口气说,“朕何尝不懂这个道理?你也不是没去盘户部的帐,哪有现成的钱能拿出来?”

  “父皇,”此时的朔亲王爷一点儿不韬晦了,“军饷需得按时,赏赐却是不能催的,国库此时可以无银,但不能永远没有,是不是啊周大人?”

  周阁珍原本只在呆听,忽然被扯进话圈儿里去不由一抖,连忙上前一步,“王爷高见,老臣以为甚是。”

  “既然如此,”谷梁立伸手捏着眼皮,“发饷的时候就明宣朕的旨意,着收援京官兵六千六百人的西疆田亩,折入现饷。戍西儿郎多年艰苦,容后再赏。”

  几位高官皆应一声。

  谷梁立瞧着倪彬看着秉笔太监记录下来,又瞅回周阁珍说,“所谓金口玉言,周大人不能让朕打脸,答应了赏就得赏,再拖也不过一春一秋的事,届时不能再借故推,你可准得出来啊?”

  “这……”周阁珍立刻沉吟,“只要年景喜人,老臣必尽股肱之力。”

  “儿臣这两日都在户部官署里面跟着瞧账,”谷梁初又插嘴说,“眼见着老大人十分辛劳,因为肾薄身弱,非但不敢饮茶,多站一会儿双腿都颤,实需父皇体恤。”

  周阁珍没料到谷梁初会说这些,不由尴尬,“这个……王爷言重了。”

  “朕自想体恤,”谷梁立道,“怎奈周大人职责甚重,这些事情堆在脑门子上等着,却歇不得。”

  周阁珍笑得似有一些勉强。

  “歇是不能歇。”谷梁初说,“偌大一个户部,全大祁的嘴巴都在下面张等着,只教周大人自己撑着却不是道理,若是积劳成疾累倒下了父皇反更折手,还得作速给周大人找个分担的人帮忙才是。”

  周阁珍已经猜出谷梁初要说这话,脸色没大变化,只是赔笑,“也是老臣无用,否则不至带累王爷,非但要以亲王之尊跟着办差,还要忧心。”

  弓捷远知道他也盼着皇帝的话儿,想看自己能不能升,不由支耳听着。

  匡铸和许正也都正襟危坐,认真等待谷梁立的答复。

  此一着关系大祁国运,落得好满盘生火,落不好就是一局死棋。

  谷梁立沉吟了半天又长叹道,“朕也想找到这个人,不但与周大人分担,也是与朕分担啊!匡大人,你如今是资历最老的卿臣了,不管南京还是燕京,上上下下这些官员,总比朕这个常年藩在朝政之外除了带兵打仗别事儿不管的北王熟悉多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朕推个可用之人?”

  匡铸只听这球又被皇帝踢给了自己,心里着实有些无奈,暗说这个游戏您也玩不腻啊,嘴里却只能道,“老臣也急,甚至夜不能寐。然则选才不是小事,老臣身负为国谋良的重责更需分外谨慎,以至遍看群臣不知从何下手,难免有优柔寡断之嫌。还请皇上和诸位大人莫只寄望老臣,心中但有属意,不妨说来一起参详。”

  谷梁立不吭声了。

  周阁珍和许正也不吭声。

  这是个出力不讨好的活啊,弓捷远想,推荐好了没有功劳,皇帝只当你是顺嘴人情,推得不好就是误国之罪,搞不好要被连累。座内都是多年妖精,谁也不肯带头发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