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城西的一栋宅子青竹掩映，在深秋清晨的潮寒中覆上了一层薄露。
西院久不住人，平日仅有侍人简单打扫，因此比院中他处显得荒僻许多。
萧洛卿开了那扇生了苔痕的门，就看见楚栖幽正坐在竹间最矮的假石上。他将手伸入穿竹而过的流水中，不知在想什么。
眉稍微垂衬出两分伤感意味，眼神也凉也清，恰似竹间流水。
凄清。
看着他一身青衫落拓，这样一词浮现在萧洛卿脑中。
可凄清之余，他颈上深浅的红痕似落花一般，倒是添上了一丝别样的韵味，生生将秋的萧瑟衬成了料峭春寒。
“醒得够早啊。”
“你不也是。”说话间楚栖幽已将手撤回来，沾上的水在衣摆上蹭出几抹枯笔点墨似的湿痕。
“这么早过来，公子所为何事？”
萧洛卿却不急于答话，从容地倚上一棵老树，也不管青苔的凝露蹭湿了衣，就这么打量着楚栖幽。
太平静了，仿佛山庙一夜的疯魔只是他的一场春梦。
但怎么可能。
“找我的鹰，”萧洛卿随口扯道，“你可有见过它？”
然而语罢他便瞧见窗下有只死雀，羽上斑斑血迹还未干透，显然是他那只苍鹰干的。
萧洛卿暗自咬牙，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啊，这只鹰有这么好色，把主人搁在一边，起大早去给美人献殷勤。
“不曾。”楚栖幽声音平静，摆弄起身旁的一条竹枝。
手指骨节分明，小臂从袖中露出来一段，很白，遍布淤青也还是好看的紧。
“纸人的事，可有什么消息？”
到底是楚栖幽先开了口。尸横遍野的景象，每至深夜便会侵枕掠梦，在璟都时他便已经坐不住，眼下人到了淮州，片刻的拖延都是折磨。
“已经派人去打探了，郡府处没有消息，只市中传闻城郊有过死伤者二三人，你可有头绪？”
二三人？楚栖幽心中奇怪，若真有纸人，便应当不止……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雄性苍鹰的嘶鸣声响彻霜天。
萧洛吐掉嘴里衔的草茎，朝它吹了口哨：“雪浊！”
雪浊闻声振翅，盘旋少顷，带着一身寒气俯冲下来，稳稳落在萧洛卿的手臂上，在他崭新的护臂上留下几道爪痕，爪上的血迹也一并抺了上去。
……颇似它的主人。楚栖幽瞧着苍鹰，心中暗想。
萧洛卿解了它爪子上的小竹筒，展开其中的纸条。
“申时，临江楼，柳世子有请，玦郎同往。”
没有落款，字迹潇洒遒劲，一看便知那是栾鹤所写。
萧洛卿脸色倏地沉下来。
“……何事？”
楚栖幽似是脱口而出，他双眼凝若在萧洛卿的脸上，语罢又好似发觉自己多言，又将眼神移至他处。
“无事，要下雨了。”萧洛卿眼中寒芒不敛，却扯出一个笑，借题发挥道，“怎么，这么关心我的事？”
“在下能偷生至今全仰仗三公子，关心有何不妥。”
“你明白便好。”
*
萧洛卿回了正堂，栾鹤早已将一沓书卷堆放在桌上了。
那是她与他早在璟都时便约好的，将郡府里头有用的文册都偷取出来。
“入城者与往年相近，都是些商旅，甚至没有添新面孔。税务也没有异样。那些城郊汇过来的文册中，只字不提神鬼之事，淮州城中，也依旧不行宵禁。”竹央转述了栾鹤留的话，换上一杯新茶递到萧洛卿手边，“也许只是以讹传讹？”
“鹤儿就是这么说的？”萧洛卿接了茶，皱眉道，“派人去城郊打听打听。如若不是真的没有，那问题便出在郡府了。”
“我昨夜三更入城，确实未见什么异样，可来时在山中路过了我与鹤儿去年借宿过的那个村子。那村子已经荒了，空无一人，牲畜也不见影，却不见屠杀的迹象。几乎是所有人家，都将桃符从门侧取下，移到了院墙上，诡异之至。”
竹央听了也是疑惑：“难道与纸人有关？”
“还不知是人是鬼，但至少能说明近日里不太平。”萧洛卿翻了翻那一沓册子，忽问：“鹤儿在哪儿？”
“城北的点心铺。”
萧洛卿点头，朝着窗外吹了声口哨，雪浊扑着翅，稳稳落在窗外的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