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珩领着他去了太医署的一间偏院,顾诀的娘亲便是在此休养。院子周围种了竹子,看起来环境清幽。
二人刚要扣门进去,便碰见一位扎双环髻的女子提着饭盒推门出来。那女子顿了一下,待看清访客,才连忙行礼:“奴婢掠雁见过誉王殿下。”
“不必多礼,里面的可是夏夫人?”傅珩问。
那女子回道:“回殿下,正是。夫人刚用了午膳,在屋内小憩。”
傅珩点点头,“多谢,去忙吧。”
那女子便应声告退了。
傅珩又转头对顾诀道:“在这等一会儿?”
顾诀知道傅珩其实很忙,陪自己来已经够仁至义尽,便不想再占用他的时间,“我等着就可以了,你也有事的吧?”
“哟,小狼崽子还学会体贴人啦?”傅珩故意笑道。
“……”顾诀发现这人真是没皮没脸。
还没回嘴,便听屋里传来女子的声音。
“是……阿诀么?”
顾诀闻声愣了一下,立即推开门进去,他娘亲卧在榻上,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不再是之前疯疯癫癫的模样。换掉那些破布衣裳,稍微梳理一下,居然还是位容貌不俗的妇人。
不过也是,看看顾诀那张脸,便觉得血缘有时确实靠谱。傅珩默默想。
“娘,你感觉怎么样?”顾诀走过去,把她扶起来。
夏绫抬手轻抚他的脸,“娘没事,咱们的事掠雁都说与我了,”又转头看见傅珩站在旁边,“阁下便是誉王殿下吧?救命之恩,真是无以为报……”
夏绫说着便要下车来行礼,被傅珩拦住,“夏夫人不必多礼,身体重要。”
“阿诀从小到大,着实跟着我吃了太多苦,誉王殿下此番救助,真是……”夏绫的声音忽而哽咽住,低头流下一双眼泪。
傅珩见状连忙递过去一张帕子,“妇人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夫人如此挂念,本王实在惭愧。”
夏绫抹着眼泪又絮叨了一阵,顾诀一直静静听着,没怎么说话。傅珩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准备辞行。
“今日就如此吧,夏夫人也累了,有何需要,吩咐下人便是。本王命人在城东置了处安静的居所,夫人若是不嫌弃,再过一阵便可和顾诀一道搬去住,过些安生日子。”傅珩道。
“王爷有心了,日后定当结草衔环相报。”说着拽拽顾诀的袖子,“阿诀,还不快给王爷磕头谢恩。”
顾诀眨了眨眼睛,不待傅珩出声,便猝然跪倒在地,双手压低,朝他隆重叩首。
“谢王爷,救命之恩。”
傅珩有些惊诧,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把将顾诀揪起来,领着他赶快走了。
一路回到誉王府,顾诀一声不吭,也不去看身旁一头雾水的傅珩。
“你这是,怎么了?”傅珩拄着下巴问他。
顾诀不说话。
傅珩伸手过来揉揉他的头发,“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别扭小孩抿了抿嘴,“我以后是不是见不到你了?”
“什么?”
“等我娘和我搬去你说的房子里住,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顾诀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像一潭湖水,映出对面人漆着银纹的面具。
傅珩轻笑一声,“你就这么想见我?”
“才不是,我……”顾诀恼羞成怒地要狡辩,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我答应你,以后若回来京城,必然常去看你,你若想来誉王府,随时回来便是,如何?”傅珩笑道。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你要守信用。”顾诀的声音闷闷的。
“当然,堂堂誉王怎么会不讲信用呢?一诺千金傅逐知听说过没?来,拉钩钩?”
顾诀满脸疑惑:“什么拉钩钩?”
傅珩一愣,突然想起来这顾诀从小在匪帮长大,没有什么同龄伙伴,连民间最普通的拉钩立誓都不知道。
“喏,这样,”傅珩拉过他的手,教他将小拇指与自己的勾在一处,然后彼此的大拇指轻轻碰头,晃一晃,“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顾诀呆呆地看着这新奇的幼稚游戏,非常认真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上吊?”
傅珩:“……小孩子家家的,哪来那么多问题。”
“你也不知道啊?”
“闭嘴。”傅珩偏过头去不看他。
其实他当然不知道,他本来也不是在民间长大。什么拉钩上吊的俗话,还都是傅霄以前拿来哄他的。
那时候傅珩年纪还小,非常粘傅霄。后来傅霄渐渐被父皇派去各地视察工程,经常一去就是几个月。小傅珩一听说皇兄要走,便扒拉着门板躲在背后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可怜兮兮,像只眼睛红彤彤的小兔子。
无奈的兄长只好放下行李,走过来把他抱在怀里哄,“小阿珩这是怎么啦?”
小傅珩伸着小短手搂住他的脖颈,哭了脏兮兮的小脸埋在傅霄肩上,赌气不肯讲话。
“皇兄保证这次很快就回来了,小阿珩要乖,皇兄才会给阿珩带礼物哦。”傅霄轻轻拍着他的背,语气柔和得不行。
糯米团子这才稍稍止住泪花,“皇兄说话算数吗?”
“当然,皇兄什么时候骗过小阿珩?不信啊?来拉钩钩?”
“什么是拉钩钩?”
“这样,”傅霄拉起小傅珩软乎乎的小手掌,做了个拉钩的动作,“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这样我们就都要遵守诺言了哦。乖乖等皇兄回来好不好?”
“好!”
转眼已经十几年过去,倒是傅珩在外面的时候越来越多,一年也见不了几回面。他从来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和第二个人玩这种哄小孩的游戏。
想着想着,傅珩就不禁暗自笑了一下。眉目间那一星半点光亮,悉数落进顾诀眼底。
回了誉王府,傅珩又记起方才的事,便把顾诀叫到书房,问他:“小崽子。你为什么想去暗卫营?”
小崽子显然不大满意这个称呼,瞪了他一眼,“我就是想去。再说了,你不也是里面出来的嘛?”
傅珩沉默了须臾,“那里很危险,你要好好考虑。”
危险?顾诀从小到大没有一天不活在危险之中。他一度以为自己的生命就是用来等待死亡。可是他第一次觉得,有什么事非做不可。
傅珩看他不说话,以为他是怕了,便拍拍他的肩膀,“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但你必须告诉你娘亲,如果做了对自己不负责任的选择,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明白吗?”
顾诀点头,心里却早已下好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