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寄这一路上都想好了要是释传问起昨晚的事情，自己该如何回答才能显得自己占理一些。哪知道对上释传的眼睛，他打好的腹稿就忘得一干二净，更别说释传根本不提昨晚的事情。
非但没提，还宛如老父亲接放学回家的儿子一样，一脸慈祥地笑着说：“还以为你要在外面玩几天，吃东西了吗？厨房刚炖了点百合，先进去换衣服我让人给你端过来。”
草，宋寄一瞬间怀疑自己不是找了个金主，而是找了个爹。
他面色不自然地嗯了一声，怎么都说不出那些太难听的话，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地自己打个圆场，“我有职业操守，不做拿了钱就跑路的事情。”
释传正要按动操纵杆，听到面前的人这么硬邦邦塞一句过来忍不住笑了一声，不过也没接话，由着宋寄说什么是什么。
两个人一高一矮并排往里走，宋寄总是低头往释传那边瞟两眼，他总觉得释传今天和往常几次见面看起来有些不同。除了身上穿着的是略显宽松的休闲装外，还有些说不出来的差别。
具体是什么，宋寄又琢磨不出来了，想来想去宋寄干脆把这种差别归咎到昨晚的事情上。
昨晚他来得太匆忙，换洗的衣服都还在出租房里，说是换衣服也不过就是套上昨天来时穿的那身。
他爱干净，进房间以后看着衣挂上挂着的衣服皱了皱眉，犹豫着要不要穿上。不穿也得穿，不穿一会没法出门。
“我可以进来么？”释传没法敲门，只能坐在门口试探着喊道。
宋寄挑眉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走过去打开了房门。面前的释传一手夹着一根沾着药膏的棉签，另一只手搭在腿上，防止他腿上搭着的衣服掉下去。
宋寄没反应过来释传这是要干什么，不过还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为释传身下这台看似笨重的轮椅让路。下人推着释传慢慢进入到房间里，在床边停下然后朝着宋寄点了下头又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宋寄和释传两个人，宋寄看了看释传腿上搭着的那套衣服，总算反应过来释传这是要干嘛。正打算说不用了的时候释传扭过头略带严肃地下命令：“过来坐这。”
上学那会释传要是用这种口吻和宋寄说话就代表宋寄肯定做了什么错事，这位大他两岁不沾亲不带故的邻居家的哥哥，就要拿出做哥哥的派头开始教训人了。
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宋寄已经变得天不怕地不怕了，还是会被释传这声命令压制得死死的，鸟悄地坐到床边，屁话都不敢说。
后面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已经坐下了，也就没怼回去的必要，所以还是一副乖巧状坐在释传对面，等着看释传要做什么。
释传瘫痪平面高，就算轮椅是定制的也有坐不住的危险。这会被束缚带牢牢地绑着，离床边还有一段距离，怎么都够不到宋寄，只能沉着脸又道，“把手伸过来。”
宋寄看了眼自己已经结疤了的手指，想了想还是递到了他面前。释传拿棉签的方式和寻常人不同，不是攥着指尖，而是夹在两个蜷着的手指指缝中。
一直到现在，宋寄看到释传的手背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觉得释传今天有哪里不对劲。
他今天的袖子特别长，进到大厅的那段路，释传的手几乎都藏匿在袖子中。而现在他因为要做动作，只能将手露出来。宽大的袖口显得释传的手更细更白一些，最重要的是手背上还贴着个输液贴，隐约还能看得到里头渗出来又干了的深红色血迹。
“靠，你这怎么弄的？你输液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宋寄立马就不淡定了，这会已经过了晌午，按照时间推算的话释传挨这一针的时间要么是凌晨，要么更早一些。可是更早一些司机明明说他已经睡了，怎么又突然变成了半夜扎针？
释传的手本来就因为肌肉萎缩不见多少肌肉，苍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明显，难怪宋寄今天会觉得哪里不对劲，妈的看起来就病歪歪的，猪都看得出来他不舒服。
宋寄在心里骂了自己好几遍还不如猪，这眼睛挖掉算了。
听到宋寄的问题，释传也顿了下看了眼自己手背，但还是没说话，脸沉着继续帮宋寄涂药。
宋寄见释传不出声，又问了，“问你呢，你怎么了？什么时候输液的？”
“你先闭上嘴，我现在没特别好的心情来回答你问题。”问得多了，释传也烦了，脸色也难得的差起来，声音更是比刚刚命令宋寄坐下时还要严肃一些。
他右手虽然可以抬高，也还算有点力气能做一些事情，但精确度不高力气也不大，特别是在今天身体特别难受的时候。
就算再专心也只能颤颤巍巍的一下一下蹭着宋寄的伤口。看他的样子还有点笨拙的感觉，但架不住释传眼神专注，虽然慢但也把棉签上所有的药膏都均匀地抹在了宋寄的指关节处。
一直到药膏都涂开，这位心情不是特别好的金主才开口讲话，“下次不准这样。”
宋寄刚刚被吼那一句心里还是有些发憷，不晓得释传到底气得多厉害，连道歉的声音都小了一些，咕哝着对释传说：“对不起行了吧，我错了还不行吗？”
释传挪动手臂，指尖微微松动，用过的棉签便掉落在地上。他眨眨眼睛微微叹了口气，泄气般回应宋寄：“知道错了，以后就不该下手那么狠，又在关节处，一直动很难好的。”
给宋寄上药的时候释传才注意到，宋寄手上又很多细小的伤痕。手指虽然又长又如剥开外皮的水葱一般，但正因为这样那些伤口才更加刺眼。有规整的划伤，也有和这个新的伤口一样不规整的创口。
不知道怎么弄的，二十多岁的人竟然会有那么多伤疤附在手上。
特别他指甲上的水红色指甲油还没卸干净，昨晚又抠过，坑坑洼洼的指甲油再配上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伤口，整双手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憋闷。
宋寄没想到释传会说这个，听得怔怔的半天挤不出一个字。半晌才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知道了，又不是多大的事情，被你说的好像我这手不能要了一样，你是不是还得带我去缝几针？”
他边说着，边趁释传不注意一把将他的手抓过来，指着那张输液贴也非常不客气地问他：“你先给我说清楚，这是什么鬼？”
全世界就你会发火是吧？
你会我也会！我中气比你足，我吼得比你声音大！
宋寄紧紧捏着释传的手，第一次认真感受释传现在的手到底长什么样。软的，无力的，甚至宋寄觉得自己不使劲儿的话，他的手和释传的手要一起往下坠。冰的，凉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冰凉，难怪昨晚怎么捂都捂不热。
释传挣脱不开宋寄的掌心，也不想去和宋寄说昨晚的事情。不是不想，是觉得还不是时候。
“氨基酸，营养针。”他随口敷衍了过去，顺便扯开话题，“行了，把衣服换了，我今早让人去拿的，你将就穿，要是尺寸不合适我明天陪你去重新买。”
这话一听就是假的，但宋寄知道如果释传不想说，谁都没办法从他嘴里听到实话。他定定地盯着释传看了好久，然后勾唇哂笑一声，“行，你说什么是什么。”
他壮着胆子替释传将蜷着的手指捋开，其他几个指头还好说，小拇指蜷得太厉害，僵硬地嵌在掌心中。宋寄怕弄疼释传，还不放心地抬眼看了看释传，见他表情无异才放心地接着盘弄他的手指。
可惜他一松手，释传的手指又不受控制地蜷了回去。宋寄丧气地啧了一声，烦躁地替释传把手放回扶手上。
抬眼还对上释传也同样复杂的眼神，更加郁闷。
他拿过释传腿上的衣服，恹恹地开始赶人，“行了，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释传没动，他之所以把下人支开就是想借机会和宋寄好好谈谈。不论别的，至少该知道宋寄过去的这几年发生了什么。
恨可以，讨厌也可以，但宋寄昨晚的表现更像是受了刺激。
他更害怕在分开的这几年里，宋寄被欺负。
如果真的发生了，那就还得在账本上添一笔。
宋寄不介意释传在不在场，说完话后他就站了起来，背对着释传开始脱衣服。把卫衣套在头上的时候他听到轮椅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还离自己越来越近。
“怎么还不走？”
轮椅脚踏上的软枕抵到宋寄的，同时抵住宋寄小腿的还有释传无意间伸出去一半的瘫脚。
宋寄僵在原地，卫衣蒙着头他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急着往下拉。
昨晚他看到那双脚了，也和手差不多，被护工翻动身体的时候瘫软无力地往下垂着。
手都那么凉，脚就更不用说，就算隔着袜子和裤子，宋寄都能感受得到那种冰凉的触感。
他听见温柔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小寄我们聊聊行吗？”
就这一句话宋寄鼻尖立马就觉得酸痛不已，都不用说话他都能感觉得到自己已经不争气地哽咽起来。
过了很久，他哑着嗓子低吼道：“不聊，我和你没什么话可聊。滚出去，不然我打你了……”
他的卫衣还顶在头上，自欺欺人般觉得只要不把卫衣拉下来，释传就看不到他通红的双眼和流到下巴的眼泪。
抵着小腿肚的软枕和脚趾慢慢离开，轮椅轮子在慢慢往后退，一直退出房间。
宋寄宛如脱力般重重地跌坐在地板上，卫衣还悬在身上，贴着膏药的纤细腰肢露在外面也不管，只蒙着头坐在地上。
过了好久，这间安静的房间里抽噎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再没压抑地放出声音来。
作者有话说：
因为在外面这章是用手机码的，可能有虫没发现，不好意思晚上来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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